章德公主心里的人到底是陆九卿还是沈宴初,是小七一直都想知道的事。
章德公主没有正面答她,只是笑问,“小七,你听过‘越人歌’吗?”
越人歌,听过呀。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从前不懂,也用“山有木兮”来看大表哥,她怎么会没有听过越人歌呢?
这三个字一出口,章德公主的心思小七便已经明白。
可章德公主心里的人是魏公子,然而魏公子的心里又有没有过章德公主呢?
也许是有的。
但若没有,又怎么要留下一句“我总要带你走”这样的话。
小七翻过身去,挨紧了章德公主,也握紧了章德公主的手,轻声道,“公主,我梦见过你的孩子。”
她轻轻叹道,“他叫我姑母。”
章德公主亦握紧了她的手,声腔柔婉,又带着几分泪意,“他与你说过什么话呀?”
“他问,‘姑母,父亲果真爱我吗?’我告诉他,父亲爱你呀,但他是君王,他有许多不得已。他说‘姑母,我冷’,我劝他走,劝他去找自己的母亲,但他说,他舍不得父亲......”
她说着话,一旁的人已是泣不成声。
你瞧,人这辈子这么短,谁又不希望遇上一个对的人呢。
遇到对的人,便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若遇见了错的人,遇见了错的人,那便是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出自先秦诗经·国风·卫风中的《氓》)
小七轻轻拭去章德公主的眼泪,温声哄着她,“我不该再提过去的伤心事,但他去找他的父亲了,他会好好的。”
一旁的人咽泪装欢,“小七,我想多听听,没有人会记得一个从未出世的孩子。旁人以为他甚至没有成型,但我却看见了他四五岁的模样.....他长得与他的父亲真像呐!”
章德公主的难过,小七是最懂得的,“我从前觉得大表哥是世上最好的人,但如今却不敢再说这样的话。”
一旁的人不解,问道,“为什么?”
小七低喃,“他若是最好的人,便该对你也好。”
一旁的人笑叹一声,“他是我的夫君,我却背弃过他,是我先对不起他,因而不怪他。他也将是一国之君,他也有自己的难处,你也不要怪他。”
你瞧,这就是章德公主。
她豁达大度,从来也不去指摘旁人,但这样的人,到底心里是要受委屈的。
章德公主笑,“你如今可觉得哥哥好了?”
小七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的话,她枕着双臂,一双桃花眸子怔怔地望着茅屋顶,“好,也不好。”
是了,公子许瞻的好与坏,从来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的。
但她又说,“过去的就过去了,总得往前看,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一旁的人点了头,但不提从前,便总要问一问将来。
小七问她,“公主,你以后可会回魏宫?”
章德公主温柔笑道,“不回了。”
不回也好。
回了才难。
她枕着双臂,章德公主便也枕着双臂,“我想留在蓟城,好好陪着哥哥。”
小七讶然,她转眸去看章德公主,一时不明白章德公主的意思,但见公主眸中泪光闪烁,“哥哥那样的性子,我怕他终有一日成了孤家寡人,假使真有那么一天,我也好陪着他,叫他知道,他不是孤身一人,叫他知道阿蘩也在呢,那他便能好受一些。”
小七听了亦是透骨酸心,她想,有人与她一样心疼公子,也与她一样爱着公子。
章德公主叹道,“小七,真希望有一天叫你一声‘嫂嫂’呀!”
小七心头一暖,她想,也许终将会有这么一日,也许会的。
章德公主还道,“哥哥倾心爱重你,我何时对一个人那么上心过呀!从来都没有。”
“哥哥素来是不近女色的,我与母亲从前总忧心他,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年纪相仿的哥哥们早就儿女成群了,他却永远一个人。即便将来他实现了心中的大业,没有妻儿陪伴,终究是个孤家寡人呀。我心疼他,但没有什么好办法。小七,你也心疼心疼他吧。”
小七想起那人的话来,那人说,“你心疼沈宴初,也心疼陆九卿,你心疼所有的人,但你不必心疼我。”
他怎么就不必要人疼呢?
真是死鸭子嘴硬。
自然是死鸭子嘴硬,你瞧,他一天也不知要来西林苑几回。
有一回他来,说什么,“跟我去看看老宅建得还合不合你的心意。”
小七不肯,撒着粟米喂着小鸡仔,随便寻个由头搪塞他,“我还要喂鸡鸭。”
那人便说,“命庶人喂。”
小七又道,“我还要除草垄土、种菜浇水。”
那人便说,“命庶人除。”
他自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稼穑农桑这样的事更不是从来都不碰的,他是燕国之主,自然也不必白白去费这样的力气,因而把什么都吩咐给庶人。
小七又道,“我还要割草喂鱼呢!”
她不过是在说瞎话罢了,鱼在哪儿,他命人去捕捞的黄河鲤鱼,如今连个影子都没有呢。
那人果然又说,“都命庶人去做。”
小七才不肯,嘟囔了一句,“我只想自己做。”
再不搭理他,自顾自去摆弄那些咯咯嘎嘎的鸡鸭去了。
下一回那人再来时,又说什么,“小七,老宅的图纸丢了,你去看看。”
小七抱着小鸡仔,凝眉问道,“图纸怎么会丢?”
那人轻斥一声,“是匠人该死。”
转头便朝裴孝廉吩咐了起来,“都拖出去喂狼吧。”
小七拧着眉头,“丢了图纸就喂狼?”
那人理所当然,“丢了图纸,建不起宅子,是罪该万死。”
小七把小鸡仔塞进那人手里,“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去画一份图纸便是。”
那人洁癖,才不想要什么鸡仔,何况那鸡爪子在他手心里抓挠着,他猛地给扔了出去,“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