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人隐隐传来一声轻笑,早已不复当年的意气之争:“是啊。”
真是怀念呢。
“师叔。”清悦道:“隔了许久又见您,清悦的心中也不胜荣幸。只是……”
只是我观您道心不稳,可有疑问?
清悦的话刚说了一半,不夜突然开口问道:“听说,你和凡生一起了?”
清悦的脸在夜色下也红了半边。
“……是。”她讷讷了半晌,终还是承认了。
想了一会儿,她又郑重道:“弟子不孝……虽有身份年龄之别,然而与凡生他……情投意合,早已情定终生。他若不离,我必不弃。”
“是么……”停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树上的人才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慢慢的融入夜色之中。
“情分,原来是这样的么。”不夜仰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头旁就是一树枝头摇曳,夜光之下,他满身的银色似乎在煜煜发亮,照的人整个,就连发丝都闪着银光。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清悦还是很担心的站在树下,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最后一次的问:“小师叔。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了?”
不夜顿了一下,说:“我本以为……自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
清悦在树下静静的听着。
“为了她,我甚至连命都不要了。我曾经,是真的很想,陪在她身边。”
不夜恍若自己一个人,在静谧的夜空中回应道:“可是现在,我觉得……哪里,有些不大一样了。”
“我跟着她走过了许多地方,见识过了很多人……可她在烦恼的事情,我一样也不理解。”
“我发现……可能我自己对她并不了解。”
“那你当初,是喜欢她哪里的呢?”清悦忍不住开口问道。
“当初,因为她是……对我最好的人。”不夜缓缓开口:“我这一生,从没有人对我那么好过。”
清悦的嗓音忽然一滞,她似乎明白过来些什么,然后拿手捂住了嘴。
“可是后来我慢慢的知道,她并不是……可能吧,我们当初的遇见,并不是一个意外。可能换了另一个人,她也会一样的保护,像对待我那样。”不夜仰头,眼里闪烁着不一样的色彩,忽明忽暗。
“其实当明白过来这件事之后,我其实……很失望的。然后再去看她这个人……就会发现,她似乎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或者说是我一直想着的那个人了。”
不夜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原本以为我喜欢上的是她这个人,可是……在发现了这一切都是一场设计之后,我发现……我或许,更放不下的,是她对我的恩情。”
“一旦没有了这份恩情,我们之间,还剩什么呢?我在见过了一个人之后……忽然产生了某种想法。”不夜默然低头,坚定的眼神浮现出来:“如果,她也像对那个人一样地,伤害过我,甚至是利用过我之后。我还能……像那个人一样的不计后果,继续爱她吗?”
清悦慢慢的扶住桌子坐下来。她看着树梢上静坐地不夜,问:“……会吗?”
不夜捂住了额头道:“我觉得……如果是我的话,或许会选择,和她分道扬镳吧。”
“我做不到伤害她,却也无法再和她在一起了。”
“于是这件事之后我考虑到了,跟那个人比起来,我或许是没有真正的爱过她,或许是……爱的不够。”不夜地眼神里头一次出现了某种犹疑:“现在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或许我早已不配了。”
清悦抬起手来,为自己跟对面的酒杯满上酒,月光的澄澈降临在酒杯里。她抬手擦了下眼睛,开口道:“你不必自责,小师叔。”
“你刚说了,你和她……一起走过了很多的地方。却始终没有确立过关系。你也觉得……她是不爱你的吧。”
“既然如此,你就没必要为自己的不爱而感到失望。你对她……对那个人的付出已经够多了,对于一个无意中救下你的人来说……”
“这时候,或许放彼此一个自由是最好的决定。如果你发现自己爱的不是她这个人的话……就离开吧。你该自由的,去找属于你的那个人。”
清悦在说完这句话的最后,眼泪滑落进了她的酒杯里。
她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而难过。如果是双方都这种态度的话,在她看来,彼此解脱是个最好的办法。可是,毕竟她还没有问过师尊的看法。
但是,但是……或许就这一次,让她随着自己的心来说吧。
既然已经明知了不爱,那么,就放他,放小师叔自由吧。他过的已经足够苦了。他做的已经足够了。
师尊……请您,原谅我。
很久之后,当清悦擦干了眼泪再抬头的时候,发现树上坐着的人已经走了。风一吹,树梢上的一块儿手帕飘飘悠悠地飘出来,搭在了她的肩头。像是安慰,也像是感谢。
……
慕止息捏着那几页信纸,心中在思考着接下来怎么办。
不和叶焱起冲突?那怎么可能。那还能怎么做。
她一贯以程式侵扰地脑子又开始不能够自由运转了。她这时候就很想找不夜来商量一下这个事情。可是不夜又不在身边,慕止息不想去干扰他的正常生活,更加不想去强行召唤他。何况……还有叶焱那该死的嗓音在耳边不住回荡。
啊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慕止息把自己挠秃了,白瞎了白默莹的盛世美颜。
她思索了一会儿还没考虑好的时候,门口有人敲门。
“是白尊上吗?前天来收拾东西的家属说有事找您。”门口的侍从恭敬的通报道。
白默莹,也就是慕止息愣了一瞬,想起来兴许是该把遗物还给人家了。而具体要怎么和小姑娘交代,她还没想好。
她叫人进来。
还是那个女孩儿,走进门来后局促的说:“原来您是尊上。我都……才刚刚知道。”
“没事啊。是谁不都是我吗。”慕止息微笑的邀她坐下,然后主动倒上了水。
“那个,我姐姐的事……”
“……是有这么个人。”慕止息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隐瞒这个人的存在。她们是冰末的家人,有理由知道冰末的一生,都是为了什么人,什么事奔波,乃至走到最后。这是人家的事,她没有资格随意隐瞒或是打着替别人好的旗号为人家做决定。
人已经走了,她算哪号人物,有什么理由瞒着人家的家人。
“不过,那个人已经死了。”慕止息如果说不死,她们肯定会挂心,而且没准还会上来寻找,那冰末没准就死不瞑目了。她的家人可不能出什么事。而且,那个人可能的确已经死了,如果没死的话那就是她该处理的事了。
“死了?”少女怔了一下:“怎么死的?”
“在那场大战中。”慕止息还是扣锅给了占星者大劫。然后她将信还给了少女。告诉她曾经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被她姐姐这样爱着。
少女走的时候明显有些失魂落魄。慕止息将她一路送到山下,然后闭了闭眼睛。今后,这家人就与这座山没有关系了。她们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吧。
但是,如果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知道,冰末这个女孩儿,今生还如此深切的爱过一个人,为她生为她死,那么,她也太可怜了。
慕止息在回到宗门的时候,听到门内弟子们在到处议论着,宗门内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又要开始了。往年每届比武大会都会出一些人才,不知这次谁会脱颖而出。
其实宗门内的比武大会跟慕止息以前当叶焱时参加的那种修仙界的大会有很大不同,毕竟宗门内谁比较厉害一般大家都知道了,但是今年不同。
据说灵剑山庄的凡生庄主要来参加。
“咦?灵剑山庄?哪位?”
“哎我听说过,就是最近盛传的那个……修仙界头一个依靠器灵修仙的门派。”
“凡生庄主……据说跟我们年纪差不多大呢。”
“他一直住在雪峰山上啊!最近,你们不知道吗?”
“真的?”
慕止息边听边笑,凡生和清悦看样子是没问题了。只是……不夜是否也去见凡生了呢?他现在是不是也在那里?
甩了甩头,将心思抛掉。她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宗门大会。叶焱派人通传说她可以不去参加。但是慕止息可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她起身就出门去了,她还想见到凡生呢。
大会当时,叶焱坐在正上方,看到她来,瞳孔短暂的缩了缩。慕止息看了他一眼,坐到了下方。
叶焱跟她不同,她成了叶焱那段时间可是什么女眷都不见的。她不愿见,也没人敢强迫她。可是到了叶焱这里,又都左拥右抱了。
慕止息不知这个叶焱还是不是当初那个,也不知他是为了维持人设还是有别的居心,或者是无奈之举。但是都不怎么让人觉得光彩。
各家子弟一一上场,各展才华,从旁坐着的各组长老们觥筹交错之间心机不断。可这都与慕止息无关了。不光是白默莹本身的清冷素质在那儿。
现在的她,比白默莹要更加的冷。从骨子里发散出来的那种距离感,这里的人的小心思,利益关系她都看在眼里。可都与她无关,甚至完不是她所要关心的事。
跟她完不在一个层面。
慕止息产生的孤独感越来越重。当她有了感情之后,才明白这种孤独感,产生于与世界的隔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