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倾月带着大包小裹的回到乐坊,挨个的给姑娘们分发礼物。
都是些地摊上的小玩应,可这些最得姑娘们的欢心。
好看的值钱的东西在月清坊没有份量,在乐坊仓库积灰的被人遗忘的都是那些。
反而是这些稀奇古怪的,新奇的,有趣的小东西更让她们感兴趣。
花倾月给她娘带了一本琴谱,“娘,这本《离魂》是我在地摊上找到的,抄写的略微有点潦草,但还好不缺页,还算完整,您看看。”
花朝翻着琴谱说,“这琴谱的原本肯定是找不到的,据说《离魂》被它的作者若林刻在自己的墓碑上,而墓穴所在的位置发生过一次大的塌方,已经完全找不到。
现在世面上流传的抄写本,听说是当时篆刻墓碑的工匠偷偷抄下来的,这工匠不懂音律,但也算抄的有模有样。
一百多年过去了,还能看到这抄写本也实属不易。”
花朝合上琴谱问花倾月,“这次徐州之行有什么趣事?同娘讲讲。”
花倾月就声情并茂的给花朝讲,“徐州真的好热,要把人晒化掉,菜十分的清淡吃不惯,但是东湖的荷花真的很美,我们还去了徐州最灵验的道观,那道观在一个高高的山顶,那山高得都插进云彩里。
对了娘,去道馆祈愿时才知道安北晨竟然不是家中独子,他说他还有一个妹妹,一岁生辰时被匪贼余孽趁机掳走,至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他妹妹同我还是一天生辰,也是八月十五。”
花朝饶有兴致的听倾月讲前半段的见闻,当听到后半段故事时,她愣住。
八月十五,北疆,一岁的女婴。难道那天见到的黑衣人就是偷走安将军之女的匪贼,那么倾月就是那个被匪贼掳走的将军之女。
对,没有错,她有点心慌。
花倾月自觉讲了一件可以让人大为震惊的事,可娘听了却面无表情的在走神,事情讲完,娘亲还是没有反应。
她用手在娘亲的眼前晃了晃,“娘,你在想什么呢?”
花倾月说回过神来说,“没什么,只是在脑子里在回想《离魂》的旋律。
倾月,你也累了一天,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先研究一下《离魂》的琴谱。”
花倾月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的说,“我是该回去好好睡一觉,今日起的太早,又爬山又骑马的,我估计要睡个一天一夜的才能补回来。”
这个夜晚对于花朝来讲注定是煎熬的。
油灯照得整个屋子通亮,她坐在椅子上,桌上的琴谱没有打开。
夏夜嘈杂的虫鸣都止于窗外,屋里寂静得花朝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在慢慢的细细的回想,倾月陪在她身边的点点滴滴。
倾月第一次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走路,第一次口齿不清的喊她娘,会跑后到处调皮捣蛋,作弄全乐坊姑娘的样子。
花朝那些失眠难熬的日子,都是倾月用她那小小却滚烫的身躯用力的抱着自己,让她得以不再寒冷,安然入眠。
她在噩梦中惊醒时,是倾月拍着她,安抚她,“不怕,不怕,我会帮娘打走一切妖魔鬼怪。”
花朝有时候奇怪,一个小小的人儿怎么会那么勇敢,她为了自己可以和任何人决斗。
花朝对生活对未来的所有期盼都在倾月身上,看着倾月一天天健康快乐的长大,她才渴望明天。
所以她希望倾月是自由的不被束缚的,她想尽量让倾月去做她喜欢的事,也是在间接的弥补自己的遗憾。
为了她的自由,她做什么都可以,让她付出什么她都甘愿,就算要挑战掌握她生死的长公主。
说来,倾月的束缚,是自己给她带来的,是她把倾月带到这个飘不进人间烟火,却又与繁华世界一墙之隔的月清坊。
她也担忧过,难道真的让倾月跟自己一辈子守在这乐坊吗?
不,这是我的宿命,不是她的。
她比当年的自己清醒,不会像年轻时糊涂的自己,倾月从小在乐坊耳濡目染那些爱而不得,男子负心的故事,使她对男女感情嗤之以鼻。
还天天嚷着要和乐坊的姑娘们一起到老。这方面花倾月自认为她还是看的明白。
想到这里,她扪心自问,她爱过李玉堂吗?
当初的义无反顾是自己太孤独导致的惨剧吧,那时的她周围都是金山银山堆砌的高墙,那些金灿灿的光,耀眼但却冰冷。
正当她疯狂的想推倒一切时,突然从缝隙透进来一缕微弱烛光,那点温暖,让她急切的想抓住,可蜡烛燃的不够热烈,也不持久,更不经风吹,没等燃尽就自灭。
对于李玉堂她现在连恨都没有,她所有的恨都给了自己,恨自己的蠢,自己的贪,自己的无能为力。
恨自己把所有都寄托在一个爱得不勇敢的懦夫身上。
她已经坦然接受自己不幸的结局。
可她觉得倾月不该如此过一生,她希望倾月可以得到自己不曾得到过的地久天长,有人相伴到老。
那个洛川的所作所为,这些年花朝都看在眼里,他了解倾月的脾气秉性,愿意陪她疯陪她闹,也能让倾月安静放松,他会是倾月的好伴侣。
还有倾月跟当年的自己不同,到了外面她可以靠自己活下去,不用完全依附别人,所以她放心。
以前她还为倾月的身份担忧,怕洛川的父母阻挠,但现在倾月是安将军之女,那就不用担心了。
安将军与洛将军两家是世交,洛家肯定会善待倾月。
但花朝的内心还是矛盾的,想放手又强烈的不舍。
她不知道把倾月送走后,自己还能否支撑住。
她自私的霸占了她十几年,倾月陪在她身边的这十几年,她是欢喜的温暖的,那将军夫人呢,她过的怎么样?
她怎么会想不到,当初思朝被强行从她身边带走时,她整个人都被掏空,生不如死,要不是倾月的出现,她早已经变成河底的一具无名白骨。
将军夫人的苦,她比谁都了解。
一夜漫长,但又转瞬天明,花朝坐着思考一晚,决定放花倾月走,回到她亲生父母的身边,离开乐坊她才能做她自己。
傍晚,花朝还如往常一样,梳妆打扮,只是今日的脂粉略微厚重了些,她想掩盖一下熬夜后的憔悴。
可那眼里的红血丝她没有办法,那就这样吧,多些笑容也许可以蒙混过去。
她进到花倾月的房间,看着还在熟睡中的女儿,她的呼吸匀称,这个呼吸声曾经伴着她度过无数难以入眠的黑夜,如今听还是很安心。
花朝俯身把被倾月踢翻的被子盖好,她轻轻的坐在床边,看着倾月娇嫩白皙的脸蛋还和小时候一样,在母亲的眼里不管孩子长多大,始终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她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把花倾月脸上的碎发理到两边。
静坐了一会儿,起身出房间,去前院。
本来今日没有她的演出,是她临时要加的,她弹奏的正是倾月给她找的曲子《离魂》。
只看过一遍,所有的旋律便熟记于心,所谓天赋,真的就是老天爷赏饭吃,也许一切早已命中注定,家道中落,一路逃亡,来到乐坊,中途逃离,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这就是宿命,她注定属于这里。
很好,人有一个归处很好。
台上弹琴的花朝,把自己的大半辈子都揉进这首曲子里,前半生的荒凉,后半生的只求安稳,所有喜悲都在弹指间。
台下的人听得痴迷,真的像是魂跟着曲子一起飘然升空,一切似梦似幻。
另一边,花倾月从昨晚睡到今夜,梦做了无数个,但一睁眼又全忘记,脑子有点昏昏沉沉。
她打算起床,可双腿刚一落地,就感觉到酸痛难忍,跟她小时候初学轻功时一样。
她忍痛,蹒跚的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把一头凌乱的长发盘起,用一根淡粉的玉簪固定住。
她出了房门想去花园走走,可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怎么到了中殿的门口,她停下脚步,清晰的琴音声声入耳,那么刚刚在脑子里环绕的乐曲不是自己的幻觉。
看来不知不觉间把她带到这里的是这首曲子,拥有这个能力的,除了娘亲再没有别人。
她进到中殿,果然看到娘亲在台上,她一身淡紫纱裙,微红的脸颊看上去气色很好。
曲终,台下的人热烈鼓掌。
花倾月在舞台侧边等娘亲下台走过来,好送她回房间。
可走下台的花朝并没有转弯,她直直的走下台,走到今日坐在台下客座上的安北晨和洛川面前。
花倾月好奇的在远处观看,不知道娘亲跟安北晨说了什么,只有他自己起身跟着娘亲去了二楼的会客室。
她跑到洛川面前问,“你怎么没跟着去?”
跟花倾月一样摸不着头脑的洛川说,“坊主只说找安北晨有事。”
花倾月小声嘟囔,“我娘找安北晨能有什么事?”
说完她拽着洛川,“走。”
洛川问,“去哪里?”
花倾月说,“当然是去听墙根啊,你难道就不好奇,他们聊什么?”
“这,不太好吧。”
“你不去,我自己去。”
随后,花倾月蹑手蹑脚的走上二楼,洛川也一样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两个人蹲在门口,花倾月刚想把耳朵贴过去,门就被安北晨从里面打开。
花倾月和洛川尴尬的仰头与安北晨对视着。
脸上没有笑意的安北晨让花倾月觉得陌生,她站起身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看到他手里的包袱就随口一问,“你拿的什么啊?是好吃的吗?”
安北晨没有回答花倾月的问题,他紧紧的抱着包袱,眼神复杂的盯着花倾月。
看的花倾月心里发毛,想着自己也没在他背后说过坏话做过坏事,干嘛这么心虚。
安北晨对花倾月身后的洛川说,“家里有事,我要先回去,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洛川看着严肃的安北晨没办法拒绝,“好,我同你回去。”这样的安北晨他也没见过几回,看来真的有事。
洛川临走时用眼神安慰花倾月,没事的。
可不安分的花倾月怎么忍的住,她想偷偷跟上去,被从房间走出来的花朝叫住,“倾月,今晚就不要出去玩了,陪陪娘。”
花倾月看着表情愉悦的娘亲更加迷糊,答应着,“嗯,好。”
今日无月,零散的星星稀稀疏疏的洒落在夜空,不至于彻底漆黑。
花朝点燃蚊香放进铜炉,倾月自小就招蚊子,夏天不点蚊香整夜都会被蚊子咬的没法睡觉,但又闻不惯艾草的味道,她专门找的制香师父,研制出没有味道的蚊香,还有安神的作用。
放置好香炉,花朝把油灯熄灭,躺到床上,把倾月抱进怀里,不停的摩挲着倾月的背,想着以前的她,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只,怎么好似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花倾月依偎在娘亲的怀里开心的说,“娘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花朝问她,“是什么味道?”
花倾月思索了一下说,“嗯,说不上来,不是胭脂,不是皂角,也不是香囊,但也许是它们混在一起的味道。
诶呀,我乱七八糟的在说什么,反正就是娘亲的味道,世上独有,闻了让我感觉暖暖的,很安心。”
花朝笑着说,“那我的倾月也拥有这种味道,闻了能让娘感觉到很温暖很安心的味道。”
花倾月兴奋的说,“是吗?我也有。”
花朝平静的回答,“嗯。”
这一夜,花倾月无梦来扰,睡的十分香甜。
几年前,花倾月学会轻功时,她为了方便夜里溜出去玩,也怕回来太晚打扰娘亲休息,就跟她娘要了一间屋子自己搬过去住。
自从搬了屋子,她再也没跟娘亲一起睡过,每次回来不是醉了,就是累的倒头就睡,有时候还不在屋里睡,而是在揽月楼的阁楼里醒来。
在阁楼醒来时,会不时的看到洛川端坐在书桌后面翻看她珍藏的书籍话本。
她夜里梦多,所以每次睡眼朦胧的睁开眼时,她都有种错觉,自己是醒了还是在梦里,她就起身去掐洛川的脸,听到他说,“痛。”
她方知道,不是梦,对他说一句,“又来这么早。”然后再回到窝里接着睡。
走出乐坊的安北晨一直没说话,因为刚刚事发突然,他还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随坊主上楼时,坊主对他说,“听倾月说,你还有个妹妹,她的生辰还和我家的倾月是同一天八月十五。”
他回答,“是啊,很巧,花倾月和我妹妹的年纪也差不多。”
花朝说,“你觉得世上有那么多巧合吗?”
安北晨没明白花朝的意思。
花朝接着说,“倾月回来时给我讲了关于你妹妹的事,那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
十几年前,八月十五的那一天,有一个失去所有的妇人想去河边了结悲凉的一生。
遇到一个黑衣人要把一个襁褓扔进河里,她冲过去把襁褓从河里捞出来,她救了那个婴儿一命,那个婴儿也救了寻死的妇人一命。
妇人第二天带着婴儿离开伤心地北疆回到京都,她当初逃出的地方,月清坊。”
安北晨被这个简短的故事惊呆住,想问的问题太多,一下子都堵在嗓子眼,最后一个字都没有讲出来。
花朝拿出一个包袱递给安北晨,“还需要你母亲确认一下才行,这里面有一套衣服,让你母亲看看是不是你妹妹当时穿的。”
安北晨勉强挤出一句话,“我能打开看一眼吗?”
花朝点头。
他打开包袱,看到里面的衣服,他搜寻自己的记忆,他那时还小,十几年过去,他已经忘记妹妹那天出门时穿的是什么衣服。
但是他不应该忘记,因为那身衣服是他从衣柜里挑选出来的,他不曾想到时间让他的记忆模糊,他责备自己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会忘记,他不该忘记。
他紧紧的把包袱抱在怀里就像抱住一岁时的妹妹。
他声音颤抖的问,“是花倾月?”
花朝又点头,对他说,“还要劳烦你,一会儿出去时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先回去,给我留一晚的时间,明早你可以来接她。”
安北晨答应,这不难,一晚的时间,可当他打开门看到眼前的花倾月时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上前紧紧的抱住她。
告诉她,终于找到你了,哥带你回家,父亲母亲在家等着你呢,等你好久了。
但是他不能违反约定,他只能叫上洛川,免得自己在回家的中途跑回来。
他走在街上把事情跟洛川讲了一遍。
“真不敢相信,我找了十几年的妹妹,一直在我的眼前。
我第一次见她时就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原来这都是因为血缘亲情。
很庆幸,我们不在她身边的这十几年她长得这么好,我有时候做噩梦会梦到她受苦。
还好,还好,她成长的很好,她这么健康开朗,一切都很好。”
听到这一切的洛川也是同样的震惊,花倾月竟然是安北晨的妹妹,那个他出生之前就定下亲事,安将军的小女儿,安南夕。
洛将军与安将军小时候就认识,一起在军营长大,成亲后为了能亲上加亲,两家定了娃娃亲。
安家先诞生一子,两家就对洛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充满期待,但可惜是个儿子。
往后两家各自没有消息,直到安家去了北疆几年后安夫人传来怀孕的喜讯。
等安夫人快临盆时,洛夫人特地带着洛川从南疆赶到北疆,就为了第一时间知道生的是男是女。
在众人的期待下,终于安南夕出生,两家多年前定娃娃亲的事终于圆满了。
可抱着刚出生女儿的安将军又开始舍不得,日后要真的把女儿嫁到遥远的南疆,那见上一面也太不容易。
洛夫人说,“你不舍得女儿,我们舍得儿子,我可以让洛川到你家当上门女婿。”
安将军听了这话心里舒服不少。
安南夕很乖巧,吃饱就睡,一逗就笑,她的床边天天围着一群大人两个孩子。
洛川整日在旁边看着安南夕,他很想用手碰碰她的脸蛋,她的脸蛋像南疆剥了皮的荔枝肉一样,晶莹剔透,可他不敢,怕把她碰坏。
但又实在忍不住,他刚伸出手,就被他母亲打回去,“刚出生的婴儿不能随便乱碰。”
洛川捂着自己被打的手委屈的看着安南夕。
安夫人见状安慰他说,“你可以摸摸她的手。”
洛川立马高兴,但又怕母亲打他,他看着母亲,想得到她的许可。
洛夫人说,“既然你岳母都发话了,你就轻轻的摸一下。”
洛川就小心翼翼的伸出自己的小手触碰了一下安南夕更娇小的手背。
她的手软软的,和自己的手不一样,他又摸了一下,安南夕对他的触碰有了反应,她抬起胳膊,手掌伸向洛川。
安夫人说,“把你的手给她,她想握你的手。”
洛川激动的把手递到安南夕的手里,她的手很小但力气一点都不小,洛川的手被她紧紧的攥着,半天也不松开,还开心的朝他笑。
洛川被她的笑容融化,如果可以,他可以一直让她这样抓着自己的手。
洛夫人问他,“你就这么喜欢妹妹吗?”
洛川重重的点点头,“嗯,她长的真可爱,我们能把她带回家吗?”
洛夫人说,“那可不行,等你们长大了成亲后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你可以天天看着她。”
洛川问,“成亲了我就能天天的看着她吗?”
洛夫人说,“当然。”
洛川急切的问,“那什么时候能成亲?”
洛夫人答,“等你们长大。”
洛川问,“怎么才算长大?”
洛夫人有点被她儿子问的不耐烦,敷衍的说,“长大就是十几年后。”
洛川小声的嘟囔,“还要十几年后啊。”
洛夫人防止他再问问题抢先说,“嘘,南夕睡着了,不要再说话,会把她吵醒。”
洛川看着熟睡的安南夕,他的手还被她紧紧的攥着,他就用另一只手算着十几年后是多久,可五只手指怎么也算不明白,他得出结论,那还要好久好久。
可还没等到十几年,一年后的中秋节过后,南疆的洛将军府就收到安南夕被掳走,下落不明的信笺。
洛夫人再次带着洛川去到北疆,照顾因突然失去女儿,身心俱疲的安夫人,这一次他们待了很久。
安府上下,每个人每天都怀抱着希望等安将军晚间归来,可他回来时都低垂着头,一句话不说,只有深深的叹息。
安夫人也是只有流不尽的眼泪,身体每况愈下不见好转,洛夫人只能安慰她,“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
终于在十几年后的今天,安北晨得知自己的妹妹就在他跟前,自己应该早点察觉出来才对。
相似的眉眼,同样的挑食,还有八月十五的生日,他责备自己的迟钝,这么多巧合摆在眼前,他却视而不见,真是该死。
洛川一路将他送到安将军府门口,安北晨抱着包袱对他说,“谢谢你把我送回来,要不然我真的会半路冲回去把妹妹带回来,我们等这一天实在太久了。
我现在恨不得一步跨到父亲母亲的面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洛川对他说,“我同你一样的高兴,我明早过来和你一起去乐坊接花倾月回来。”
安北晨纠正他,“不是花倾月是安南夕。”
洛川点头,“哦对,是安南夕。”
安北晨跟洛川道别后快速跑进府里。
洛川转身回家,叹了一口气,他现在的喜悦心情不亚于安北晨,可他在想,现在的花倾月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
他清楚的知道坊主在她心中的地位,坊主就是她生命的全部,今夜,所有人的喜悦对她来说却是残忍的,明早一觉醒来她就要换了至亲。
他坚信花倾月可以战胜任何困难,可这一次她该怎样去承受,过程的煎熬他想替花倾月来担,可这件事他无能为力,他心疼花倾月。
安北晨跑进府里抓到一个丫鬟就问,“我母亲在何处?”
丫鬟回答,“现在应该在将军的书房,夫人刚做好冰糖莲子羹给将军送去。”
安北晨赶紧往父亲的书房跑过去。
他气喘的直接推开书房门进去,安将军略有不快的说,“这么大的人,做事还这么毛躁,进来不知道先敲门吗?”
要是换作以往,安北晨肯定乖顺的站定住,听父亲训话,可这一次他直接走到父亲面前问,“母亲呢?母亲在哪里?”
安将军看着今日反常的安北晨说,“找你母亲何事?”
安北晨说,“我想让她看看这是不是妹妹那天出门时穿的衣服,如果是,那妹妹就找到了。”
安将军一听,急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差点掀翻身边的莲子羹,“给我看看。”
安北晨把包袱交到父亲手里,安将军翻看了衣服,觉得应该是,但他又不能十分的肯定。
“你母亲现在应该在你妹妹的房间,快去拿给她。”
安北晨从父亲手里拿过包袱就要冲出门。
被安将军叫住,“等等,你一会儿慢慢跟你母亲讲,她身子弱,受不得刺激。”
安北晨点头,“嗯,我知道了。”
出了书房他直奔妹妹的院子,到了院门口他放缓刚刚急匆匆的脚步,他不断的深呼吸,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可刚刚跑的太急,自己又过于激动,一时还无法呼吸顺畅,他决定先在院子里待一会儿再进去。
窗里透出的灯光照到他的脚下,脚下的鹅卵石是今年新换的。
原本这个院子是他住的,妹妹出生在北疆,所以京都的老宅还没有她的院子。
但是他们从北疆回来时,妹妹的东西就占了几辆马车。
都是从一岁到现在,母亲给妹妹置办的东西,母亲怕她突然哪一天回来时什么都缺,就在想起什么时就置办回来。
女孩子本来需要的就多,摆件,首饰,玩物,胭脂水粉应有尽有。
不光母亲,这里面还有很多安北晨给妹妹买的东西,他见到什么稀罕物件都会买回来。
所有人以这种方式安慰自己,南夕还活着,只是暂时出门,她随时都会回到这个家,这个家也随时准备好她的归来。
还有几大箱衣服,衣服有几百件,荷包跟手帕不计其数。
母亲在思念妹妹时就会缝制衣服,而她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妹妹,这十几年来母亲天天都在缝衣服,手起了厚厚的老茧,腰椎脖子也落下总是酸痛毛病。
没人劝得了让她停下,因为母亲一停下来就跟丢了魂一样,情绪不稳定,所以还是忙点好,忙一点不会胡思乱想,忙一点累了更好入睡。
回来时,几车的箱子无处安放,闲置已久的院子又要收拾好久,安北晨就主动把自己的屋子让出来放妹妹的东西,他说,“万一妹妹要是回来,可以直接住进来。”
前段时间母亲还沉浸在给女儿布置屋子的喜悦,又在北市上采购了很多新式样的物件。
在给妹妹挑选东西布置屋子时,母亲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等屋子布置完她又开始缝衣服,日日夜夜不停歇。
安北晨抬起头看着眼前空旷的院子,她的主人明日就会回来,母亲终于可以停下来好好休息。
等稍微平复好心情后,安北晨轻扣几下房门,进到屋里。
他看到母亲坐在椅子上,在给一件淡蓝色裙子上绣着蝴蝶,这件衣服从北疆回来前就开始制作,目前已经接近尾声,这只蝴蝶绣完,就可完工。
每次母亲做完一件衣服都会挂上几天,想象妹妹穿上她的样子,几天过后收进箱子,继续缝下一件。
如今这件衣服明日就可穿在妹妹身上,只是不知道母亲猜想的尺寸是否合适,不合适也没关系,稍微修改一下就可以。
安夫人见到安北晨进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说,“回来了。”然后继续低下头绣手中的蝴蝶,今夜赶工这件衣服就可以做完。
安北晨在母亲的旁边坐下,看着母亲手上缠绕的纱布,心里难受。
他拿过母亲手里的衣服说,“母亲,今夜可以休息一下。”
他母亲的视线一直盯着衣服,好像她的魂在上面,她要拿回衣服,“这件衣服马上就要做好了。”
安北晨握住母亲要拿回衣服的手说,“母亲,今晚真的可以歇歇了,这件衣服她不急着穿,她现在的衣服多的都换不过来。
等明天她回来了,你先让她把这件衣服穿在身上,看看尺寸合不合适再接着做。”
安夫人被安北晨说的糊涂,“北晨你在说什么?娘有点没听明白。”
安北晨把紧紧抱了一晚的包袱放到母亲面前,“母亲,你看看这里面的东西,你确定了,那么南夕就找到了。”
安夫人把包袱打开,只是看到衣服的一角,她便确认,这是南夕生辰那天穿的衣服,她把衣服捧在手上,放在眼前。
这衣服的布料是她特地托人从京都运送过来的,她亲手缝制,上面绣着一朵紫色小菊花。
因为南夕出生时她种的小雏菊刚好盛开,她就照着那朵开得最好的小雏菊的样子,把它绣在女儿的胸前,南夕好像也很喜欢这件衣服。
那天出门前北晨从柜子里把这件衣服从众多衣服里挑选出来,帮妹妹把衣服穿好,南夕一直开心的笑着。
所有的一切在那一刻都是最幸福的,谁也没有料到她带着南夕出门后,回来的就她一人。
她所有的记忆好像也都停留在那一天,中间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她恍恍惚惚,因为她都是在废寝忘食的赶制南夕要穿的衣服,十几年的时间也是转瞬间,她的记忆只有南夕一岁前,和手里正在缝制的衣服。
一年四季变换,小孩子又长的快,她要不停的做才能等到她回来时有合适的衣服穿。
她的眼泪已经填满眼眶,一颗一颗的坠落,打在那朵依然开得美好的小雏菊上面。
她抬起头看着安北晨问,“她在哪里?”
安北晨帮母亲擦拭着脸颊上的眼泪说,“还记得之前来过咱家的那个女孩吗?就是她,我真的很笨,妹妹就在身边却没有认出来。”
安夫人惊喜的说,“你说那天同洛川来的那位姑娘就是南夕,她就是南夕。”
安北晨点头,“是的,她就是南夕,她长的是不是很好,漂亮可爱,伶俐乖巧。”
母亲不停得点头,“是,她出落的很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她激动的握着安北晨的手说,“她现在在哪里,哦,对了,上次来说她住在南市,家里是做乐器买卖的。
那我们现在就去南市把她接回来。”
安北晨安抚母亲说,“母亲,先不要急,我已经同她的养母说好,明天一早去接她。
妹妹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们也要给她一点时间。”
安夫人点头,“对,对,对,她也需要时间。
那天我只匆匆见过她一面,话也没说上两句。
北晨,把你知道的关于南夕的事同我说说,我想多知道一点。”
安北晨笑着对母亲说,“好,我慢慢跟您讲。
妹妹她自小习得一身了不得的轻功,飞檐走壁厉害的很。
她不喜欢吃豆沙馅的东西,喜欢看游记和鬼怪话本,她还是个小酒鬼……”
安北晨把这段时间与妹妹相处的点点滴滴,细数给母亲听,安夫人嘴角合不拢的听着。
安北晨也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兴致停不下来,他竭尽全力把能想到关于妹妹的一点点事都讲出来。
好久,母亲没有这样倾听自己说话,多久呢,十几年吧。
窗外的安将军也在听,刚刚安北晨往南夕院子来时,他就跟在后面,他也急切的想知道女儿的下落,得知明天就能把女儿接回来,他这些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当他听到是女儿驯服那匹野马时,他内心十分的骄傲,不愧是他安少千的女儿,骨子里的有安家人的血性。
安夫人还与花倾月见过一面,而安将军还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样,长的像谁,是像自己多一点还是像夫人多一点,个子多高了。
心中的万千疑问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好好睡着。
安北晨和安夫人快聊到天明,安将军就一直背着手站在窗外 ,半步未挪动过,以至于他们俩要出来时他的腿脚发麻,差点偷听被撞个正着。
他拖拽着发麻的双腿,跑回屋子,躺在床上盖被装睡,大气不敢喘一下。
大名鼎鼎的镇北大将军安少千,从来都是他威风凛凛的追在敌人后面,都是别人丢兵弃甲,落荒而逃,他何时这么狼狈过,没有,自打他出生就没有过。
安夫人回来时看到穿着外衣睡觉的安将军,有点意外。
安将军做事从来都是一板一眼,别说不脱外衣睡觉,就是睡前脱下的袜子都会板正的叠好放到一边,成亲到现在从来无例外。
看来京都的公务要比北疆繁杂,他最烦朝堂上的勾心斗角,要不是皇上再三让他回来,他们估计会选择在北疆度过晚年。
安夫人给安将军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珠,对他小声说,“我们的女儿南夕就要回来了。”
内心激动的两个人虽然闭着眼躺在床上,可都没睡着,还以为对方已经睡着,动也不敢动,怕把对方吵醒。
等天刚蒙蒙亮,安将军先起身准备进宫,参加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