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已经醒了很久,看着怀里睡得深沉的倾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贴在自己的胸口睡觉,她说这样听着娘亲的心跳,睡的更安稳。
早上的阳光已经照进屋子,花朝看了一眼昨晚放在床边的铜炉,似有似无的青烟还未升高就散尽,看来是一盘蚊香快要燃尽。
她小心的抽出枕在倾月头下的手臂,起身拿了一盘新的蚊香点燃,放进铜炉里。
盯着青烟看了一会儿后,她决定不再回床上接着睡,而是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早上清新的空气立刻涌进屋子,花朝深吸了一口,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她倚着窗边在想,昨晚没睡好的应该不止她一人,安将军一家又是怎样一个不眠之夜。
花朝在衣柜前站了很久,以前的演出无数,她从来不在乎自己的衣着,只要专心弹琴就好。
如今她不知道应该穿怎样的衣服去迎接倾月的生母。
多年前的一面之缘,十几年过去,记忆已经模糊,但她依稀记得安夫人也是个美人。
她猜想安夫人的性格,从安北晨身上应该能看出,那位安夫人应该是位慈母,才能养育出安北晨这样性子温和,善于体谅他人的孩子。
想到这里花朝放下手里那件大红色绣着金线的衣裙,这个太隆重,与倾月生母见面,又不是比赛,干嘛想着要胜过对方。
那就穿这件吧,倾月说过,她最喜欢自己的这件纯白纱裙,尤其上面绣的那朵朵梨花,看着就能闻到梨子香甜的味道。
所有的一切都按倾月的喜好来,她喜欢的发簪项链,她喜欢的胭脂香囊。
今日她做个倾月最喜欢的娘亲就好,虽然一会儿她可能会怨恨自己所做的一切。
梳妆好,她走出房门,与花蓉坐在大厅等待安夫人的到来。
花蓉沉不住气,刚坐下就起身,在花朝面前晃来晃去,“姐姐,非要把倾月还回去不可吗?
她虽然不是你亲生,但是你倾尽全力把她养大,照顾的无微不至,甚至为了她能自由进出乐坊,还拿性命挑战长公主的权威。
你给她的爱比谁都要多,你是拿命在爱倾月,她除了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和亲生的有什么区别。
我想不明白,你为何主动把她送出去。”
花蓉难掩自己的激动,她根本也不想掩饰,早上姐姐来找她说这件事时,她以为自己没睡醒,还在梦里,她咬了一下嘴唇,是真的痛。
怎么好端端的一觉醒来,倾月就变成别人家的小孩了,就算她是别人家的,那又有什么,十几年都养了,就算养她一辈子,自己都心甘情愿。
花朝说,“你能坐下来吗?你转的我头有点晕,本来昨晚就没睡好。”
花蓉看着花朝说,“姐姐,哪有你这样的,大门敞开着,等人家把自己的女儿带走。”
花朝说,“不然呢,真的要让倾月守着我们过一辈子吗?
她与我们不同,我们在生和死之间选择苟活,留在这里度过余生,而她不该被我们困在乐坊。
她是安将军的女儿,去了那里,她就不会被现在的身份连累,想做什么,想去哪里再也不用受约束。
她不是说过,最羡慕天上的老鹰,一双翅膀飞遍天涯海角。
我能为她做的就到这里了,剩下的就由安将军帮她实现。”
花朝的这番说辞不能解释花蓉的困惑,“想当老鹰,那是她学轻功那会儿许的愿,她三岁时还说过想当静止不动的乌龟,因为乌龟最长寿,千年的王八都不行,必须是万年的龟。
那我们是不是要去阴曹地府,掐着阎王的脖子告诉他下辈子必须让我们倾月投胎成能活万年的仙龟。”
花朝劝她说,“花蓉,你不要这么激动,倾月只是回到原本属于她的位置,她陪在我身边的十几年已经够了。
剩下的时间我想让倾月做回她自己。”
两个人还没争辩明白,守卫传来消息,安北晨带着安夫人已经到了门口,还有洛川作陪。
花蓉不乐意的说,“来的也太早了,倾月还没起床,就来抢人。”
花朝让守卫把安夫人接进来。
安夫人在来乐坊的路上时安北晨已经给她讲了乐坊的事。
安夫人说,“不管南夕在什么环境长大,她都是我的南夕,何况乐坊是长公主创建的,我不会带有偏见的看待乐坊,我知道长公主是真的喜欢音乐舞蹈的人,她对这些有自己的想法。
当初她创建乐坊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她主要是不满皇上对宫中乐坊敷衍的态度,自己才在宫外建了月清坊。
长公主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不会乱来。”
当安夫人从马车上下来时,还是对乐坊气派的大门感到意外。
刚刚安北晨给她形容的乐坊比皇宫还要富丽,她不以为然,如今亲眼见到,表姐是真的对乐坊投入不少,看来表姐金矿的生意还不错。
见安夫人进到大厅,花朝起身向她走过去,“将军夫人,好久不见,您还和以前一样。
原谅我没有去府上拜见您,我不方便离开乐坊。”
虽然安夫人也是一夜没睡,但是气色却很好,多年前的回忆涌上心头,那张模糊的脸也逐渐清晰起来。
当年见安夫人就如一朵刚盛开的清莲,看上去清冷高贵,内里温婉善良。
现在看也没太大差别,只是和她一样发髻上有了几根银丝。
岁月的无情,并不会对善良的人多些偏袒。
安夫人没理解花朝的问候,“我们见过吗?”
花朝给她解释,“事隔多久,您忘记了很正常,当年我和奶娘逃亡暂时落脚北疆时,一次在街边卖艺,被恶霸欺负,是您和将军救下我。
如今想也真是缘分,几年后又是在北疆倾月救了我一命。”
安夫人惊奇,“那个弹琴的小姑娘是你!
这件事我没有忘,那时我坐在马车里,被你的琴声吸引过去,虽然我不懂音律,但你弹的曲子却有一种摄人心魂的魔力,想让人靠近。
当我下马车看到被人围住的你,我还有些诧异,那么雄厚有力的琴声竟然出自一个瘦弱的小姑娘,那时的你,身板没比你手里的琴厚多少。
你如今的声望我也略微耳闻,你有东虞第一琴师的称号,不仅东虞,多国的琴师来挑战都败兴而归。
虽然我鲜少出门,但你的故事也是个传奇在民间流传。
而我完全没有把当年的你和现在的东虞第一美人琴师联想到一起。
南夕的事,是我应该谢你,要不是你从匪贼手里救下她,后果将不堪设想。”
花朝说,“当年我也没有想到,倾月竟然是您和安将军的女儿。
但我还是要跟您说声抱歉,安夫人,当时的我就算知道她是谁的女儿,估计也不会把她送还给您。
因为那时的我真的很需要倾月陪在我身边。”
安夫人说,“你不必抱歉,你救了她,她陪着你,应该的,而且你还把她养的这么好,就算她在我身边,我也不敢保证她能像今天一样文武双全,聪慧勇敢。”
花朝说,“乐坊的条件有限,她的老师都是乐坊里的姑娘。
对于学习这一方面,我也不想强求,所以她自由散漫惯了,她文的方面还差点意思,武这一方面倒是学出了点名堂,轻功还行。”
两位母亲一来一往,谦虚自身,无限放大花倾月的优点。
安北晨听了,在想,这还是自己认识的妹妹吗?被夸的像是神童降世。
安北晨说,“两位都不用谦虚了,一个是生的底子好,一个是后天培养的好,妹妹现在这么优秀,都是两位母亲的功劳。”
洛川站在后面不语,这种场合他不方便说什么,对于所有人来说,他还是个外人。
大厅里洛川没有见到花倾月的身影,他很担忧,她现在知道这件事了吗?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消失不见了吧。
安夫人在说话时,还不停的看着周围,花朝知道她在寻找什么,“倾月还没起,还在房里睡觉。
至于她身世的事我还没跟她讲。
她性子倔,要是提前和她说了,没准会藏起来,到时候谁都找不到她。”
安夫人说,“我理解,我理解。”
客套的寒暄结束,花倾月的优点也说尽了,没话可聊,气氛开始尴尬,花朝招呼大家喝茶。
茶是好茶,明前的龙井,只是在座的各位都心里焦躁的很,没人去细品。
为了避免大眼瞪小眼的尴尬,大家开始找点事做,频繁的喝茶,打发时间。
有眼力见的丫鬟不停的给茶壶蓄水,茶叶也换了几波。
今日大家都起的早,早饭也都没吃,现在空腹的状态喝了一肚子茶水 ,再喝就要满到嗓子眼。
安北晨有点坐不住了,“要不我去叫她起来,这眼看就要晌午了。”
被花蓉拦住,“她爱睡就让她睡,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这么没心没肺的睡懒觉。”
花朝不好意思的说,“倾月从小就是个夜猫子,晚上睡的晚白天起不来,起床气还大,一般她不起没人会去叫她。”
安夫人说,“没关系,让她睡,我整日闲散,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一脸急切的安北晨说,“我等不了了,我先去下茅房。”
等他回来,一壶新茶又沏好,他把刚腾出的地方又开始慢慢填满。
真的等到了中午,厨房午饭都已做好,花朝让大家先吃饭。
大家刚坐定,花倾月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过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她身上。
她看着满桌子的人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都聚齐在乐坊。”
花朝与安夫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等她吃饱了再说。
花朝说,“快坐下来吃饭,今天中午厨房可费了不少力气准备,都是你爱吃的。”
安夫人听到后看着桌上的菜,暗自记下,以后也要按这个口味给她准备饭菜。
花倾月看着桌上就剩一个空位,娘亲和安夫人中间,她也没多想,直接坐过去。
一顿饭下来把花倾月撑的不行,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两边的人你一筷子,她一筷子不停的往自己碗里夹菜。
本来她想拒绝,但是两对炙热的目光让她没法张口,她只能装作乖巧的样子全部吃掉。
长辈这一点永远让花倾月疑惑,为什么见孩子吃的越多越开心,不管这孩子会不会被撑死。
饭吃完了,还要喝茶,也行,吃饱了就是要喝点什么溜缝缝。
喝茶时大家都不说话,花倾月看着桌子上诱人的糕点,还偏偏有自己最喜欢吃的川贝雪梨糕,花倾月有心无力,真吃不进去了,她就拿起来给洛川递过去。
可一向投喂什么都吃的洛川接过糕点后没有吃,花倾月稀奇的看着洛川,看到洛川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安北晨觉得不能再拖下去,再拖下去 一会儿又要吃晚饭了,谁都不想说,那就自己来说。
心急的他对着花倾月叫了一声“南夕”,把在座的都吓一跳。
花倾月疑问的看着安北晨,他明明看的是自己没错,但是南夕是谁?
安北晨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唐突,改口说,“倾月,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他咽了一下口水,不敢再看花倾月,紧张的闭上眼,抛下一句话,“你就是我当初那个被匪贼劫走的妹妹,安南夕。”
安北晨的直截了当,给花倾月彻底整糊涂了,她甚至觉得荒谬,“大白天的说梦话呢,我知道你思妹心切,但是我和你是亲兄妹也有点太扯了。”
她笑着看四周的人,其他人都严肃的看着自己,她不明白这玩笑就自己家觉得可笑吗?
花倾月心中有一丝不安闪过,她起身借口说,“我去看看染尘,这大热天的也不知道它水槽里还有没有水。”
花朝拉住她说,“不用看了,早上你蓉姨娘已经给她填过水,喂过干草。
倾月,你坐下,刚刚安公子说的话是真的。
你确实是他妹妹,当年娘在北疆……”
花朝话还没说完,花倾月说,“娘,不要再说了,我现在不想听故事。”
安北晨走过来真挚的对她说,“是真的,坊主把当年捡到你时穿的衣服给母亲确认过,那件衣服还是你那日出门前我给你穿上的。”
花倾月极力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不用再翻出来讲。
昨晚我睡的不错,脑子很清醒。
你们所有人讲过的故事拼凑在一起,我能猜个大概。
你们今天聚在这里为了什么?是单单告诉我这个事实,还是来决定我以后做花倾月还是安南夕?”
花倾月言中一切,所有人沉默不语。
花朝今日已经做好安夫人把倾月带走的准备。
安北晨和安夫人昨天晚上就在商量今天把妹妹接回来的事。
现在家中她本就干净整洁的屋子院落,这会儿应该里里外外各处缝隙都已经打扫完毕。
“很好,很好,你们都有自己的计划,可怎么办呢?我现在还无法决定。”花倾月说完,往凉亭外面走。
花朝看着她伤心的背影感到内疚,安北晨想追过去,被安夫人叫住,“北晨,不要再逼你妹妹,她现在很混乱,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
今日我们先回去,改日再来,等她的心情平复一下。”
洛川走过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安北晨,伯母说的对,倾月她需要时间,你带着伯母先回府,我会留在这里盯着她,你放心我不会让她跑太远。”
安北晨带着安夫人离开乐坊。
此时安将军府,安南夕的院子里,安将军不安的踱步,自己从宫中急匆匆出来,连皇上的下棋的邀请都推掉。
就为了回来尽快看到自己的女儿,可等到下午还不见人回来,急得他都想带兵去接。
可下人来通报,说夫人少爷已经回府,但是并没有见到陌生的面孔。
他赶紧去迎夫人,问问到底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