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虽然偏僻,可四周环境清幽雅致,地理位置也还好,过了桥,就是府苑的后门,连接着燕都的各坊市,是专门打通的小门,仅供西苑的人进出。
王婉跟着婢子穿过游廊,看到离苑内不远处,竟然有一处人造的假山瀑布,心底微微惊叹。
门口有侍卫守着,打了个招呼,便放她进去了。
入目的是一处极高的楼阁,苑内静的几乎没有人声,她上了石阶,敲了敲门,没有动静。
“有人吗?”
还是没有声音。
王婉踌躇了会儿,推门而入。
上流士族奢靡成风,但谢二这屋子却布置的很简单,没什么多余的装饰物,处处透着一股风雅高洁。
她扫了几眼,撩起珠帘往侧面的书房走去。
书房没人,四下空幽,窗外的风吹拂进来,撩动桌上的书卷,发出噗噗噗的轻微声响。
见状,王婉正欲转身离开,可刚要出去,余光蓦的瞥见了书架后,有一处极细的缝隙。
她微顿了顿,走了过去,这才发现这儿竟然有一处密室。
她心下好奇,走到书架前,仔细观察了下架子上的琳琅器物,扭动了一个楠木嵌螺钿象纹锦盒。
密室的门轰隆一声打开,里头四通八达,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王婉拿了一盏琉璃灯,慢腾腾的走了进去。
这里很冷很冷,不知道是不是冰室,四处冷的她发抖。
甬道很长,她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看到了一间斗室。
她震惊的张着嘴,看着这里的布局。
入目是铺天盖地的轻纱,四面的墙壁上都挂着数不清的女子画像,红绡华帐,四处摇摆,明明没有风,却轻飘飘的摇动着。
透过朦朦胧胧的纱帘能看到里头有一冰湖,隐隐可瞧池边四面全都是盛开的冰莲,浅淡色的光照的湖底如同白昼般盛开。
她大着胆子往前走,撩开纱帘,靠近那冷的吓人的冰湖,探头看去,脸色瞬间大变。
尸体,冰湖的下面竟然躺着一具身着嫁衣的女人尸体。
啊---
尸体啊,竟然没有下葬,被锁在这密室里。
王婉吓的后退,手里的灯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阿婉。”
突然,身后传来了清清冷冷的声音,她浑身一颤,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回头看去。
男人一身黑色大氅,坐在轮椅上,眉目清冷,背脊挺直。
“谢--谢二---”
谢安看了眼她,又扫了眼后面的冰湖,淡声。
“你怎么来这里了?”
王婉看着他,害怕极了,各种恐慌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时逼的她说不出话来。
谢安微敛目,缓缓滑动轮椅,朝着她走来,伸出了修长干净的手。
“别怕,起来。”
不知是害怕还是这里太冷了,她身形微微哆嗦,跌倒在地上的身子无力的爬不起来。
谢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王婉看着他的腿,大惊失色的瞪圆了眼。
他脸色淡淡,脱下身上的大氅,将她裹住,一把打横抱了起来,从密室里走了出来。
王婉已经被他这一幕震惊到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完好无损的腿,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出了密室,那股渗入身体的寒意渐渐消散,她被放到了软榻上,递来了一盏热茶。
四周静寂的可怕,无声的气流在空气中流淌。
王婉看着他重新坐回了轮椅上,关上密室,一股复杂的情绪从心底涌上,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沉默片刻,她看了眼坐到了桌前的男人,斟酌了下语气,轻声。
“那是紫烟姐姐?”
谢安淡淡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翻着手里的书册,静谧无声。
“不--不是下葬了吗?”
他不语,神色平静的可怕。
王婉还从未见他这般冷漠,也知道是自己唐突了,捏着杯子的手收紧发颤。
谢安的亡妻是出身北地名门的贵女,在燕都长大,与他青梅竹马。
当初大晋被打进了洛阳,朝上无人能战,陈郡谢氏那些年斗争不断,在四大门阀士族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谢安为了力挽狂澜,击退南燕大军,新婚当夜抛下新娘子去南燕打仗。
死讯传回来,出身北地名门的新娘子直接撞棺殉情。
哪知那是为了诱敌深入的计谋,谢安根本没有死,可怜新娘子竟然刚烈到殉情而亡。
而惊才艳绝的谢家嫡长公子也惨烈到因那一战落了个腿疾的下场。
对啊,腿疾。
他的腿被治好了?!
念头闪过,王婉下意识的看向他的腿,咽了咽口水。
那为什么一直避世,退出谢氏的斗争。
她想张嘴问,可看着男人冷峻的侧颜,嗫喏着没有出声,脑子里不禁又想起了冰湖下的那具尸体。
当年谢安回了燕都后,被世人奉为战神一般的存在,大街小巷都是关于他和紫烟姐姐的种种,被写成了戏折子广泛流传。
可他得知紫烟姐姐死后,就跟消失了般,再没在人前出现过。
世人都以为他是腿伤成疾,才避不见世。
可如今看来,他腿伤早好,那这些年,他都是在---
她突然想起了他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忍不住后背隐隐发寒。
当初她还多嘴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戴佛珠,哪儿求得,以为是求神拜佛祈愿腿疾能好,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为--为什么同意我的请求?”
当初她以为她和谢二一样,都是快死的人了,为了不联姻巩固政权,私下找了他,他竟也同意了。
可他明明已经治好了啊。
谢安朝她看来,轻声,“你不想了吗?”
“不--不是。”她委婉道,“你的腿伤已好,为何要同意跟我成亲?”
她这副身子,不知何时就会死。
谢安轻扯了扯唇,转移了话题。
他不说,王婉心下也隐隐猜到了。
这几年,谢安一直避不见世,谢夫人着急他娶妻的事儿,日日夜夜的催。
可他或许根本不想娶妻,知道她的身子撑不了多久,才同意的。
一来,她不会打扰他,二来,也免了家里人的催亲。
想起了密室里的那座冰湖,她忍不住咋舌,这得耗多少人力财力才能在斗室打造冰湖。
“要吃点什么吗?”
清清淡淡的声音传来,头顶笼罩了一片阴影。
王婉回神,看到站在榻边的他,脑抽的问了一句,“哪儿的神医啊?”
“---”
谢安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腿,轻笑,“三郎找的,北疆的梁老。”
“谢--谢三也知道?那你娘---”
“别人都不知道,只有你和三郎,阿婉可不要说出去啊。”
他声音温润凉淡,透着股沁入心脾的凉意。
王婉心思玲珑,知道他是不想掺和谢氏的斗争,立马点头,“我不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