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萧奕峥果然没有再至留心园。
清溪虽貌似安心的依然读书写字品茗观花,但内心却不得一刻平静。
目之所及处无一不是美景,心中所忧事无一不是大事。
在她的计划里,她本可以慢慢与萧奕峥表达诉说,让他接受自己不能留在皇宫的事实让他不在执着于两人的朝朝暮暮;但她对这样的一次次恳谈的最后的结果是没有把握的,或者说她不确定最后被说服的会不会是自己。
于是,她是预留了不得不让身为皇帝的萧奕峥放她离开的盘算,又或者说是斩断自己千丝万缕留恋的后招。
只是如今,江练卷进了朝局之中,她不愿在此刻抽身离开。
凌清松传进消息告诉她:如今江练人已被控制在宫中,整个案件由皇帝直接负责,就连中书省,六部主事大臣对此事的进展都三缄其口。而皇帝本人最近也避见了凌清松与曾启道。
此外,清松还受沈桐所托带话给她,说是想见她,沈桐会想办法安排见面。
清溪心中更是忐忑,对着这满园的美景,惶然不安。
不过也只是两日,萧奕峥于傍晚便又至了留心园。
他踏进屋子时,月影正在点灯。
清溪看着天色,轻皱着眉:“今日来得如此早?”
萧奕峥一路风尘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笑意:“不想让你等太久。”
说着他瞥向了一旁的烛光,自然而然地跟了句:“最近总是想起王府朝兰苑里的那盏光。”
清溪目光一顿,又微微一偏,躲开了他追来的凝视。
他的眉目间依然盈满了宠溺,温言道:“多穿点,带你去见想见之人。”
清溪猛然抬头,略带些不解地看着他:“去哪里?“顿了顿,试探问:“进宫?”
萧奕峥摇了摇头:”宫里人多嘴杂。“他也顿了顿,缓声道:”我们回家。“
清溪脸色一松,也柔了几分:“恒王府吗?”
萧奕峥的笑容暖了,轻点了头。
萧奕峥来时便是坐了马车,赵信伴驾,出留心园时,依然是一辆马车,还是只赵信一人伴驾。
负责守卫留心园的城防营的人包括曾启道在内皆未看到清溪出园。
而恒王府内也无几人。萧奕峥登基后,恒王府本就不多的旧人也跟着进宫当值了,只是忠伯不愿进宫,说是陛下如今身边不缺周到之人,而自己又年迈,只想替陛下打理好潜府事宜。
萧奕峥也不愿其进宫操劳,便也准了,留了其身边两三人同在府内,说是打理恒王府,实则是优待其养老。
马车从侧门进入王府时,天已大黑。
王府内并未全部点灯,显得四下暗黑。
“人应该到了,在我书房。”萧奕峥伸出手,想扶她下马车。
清溪也很自然的将手落在了他手心。
这天刚刚黑,可她知道这一夜才刚刚开始。
故而,这一路上,她为了让萧奕峥多休息会,直接告诉他:“我想休息,也想让你休息。”
然而,她知道身边的人一刻也未合上眼。
“你想回朝兰苑看看吗?”耳边想起一声轻问。
她手一紧,握紧了萧奕峥的手,旋即又松了下来。
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萧奕峥嘴角上扬,声音更加轻快起来:“今晚,可宿在朝兰苑。”
话音刚落,两人的脚也落在了地面。
“先见故人要紧。”她迅速回了一句。
抬眼时,已然看到忠伯跪在脚边。
她赶紧上前两步伸手搀扶:“忠伯,快起来,你一向可好?”
忠伯连连点头,又稍稍抬头,带着又惊又喜又不可置信的神情上下打量着她,颤音道:“太好了,太好了......”
清溪温暖一笑:“忠伯,我很好,让你操心了。”
萧奕峥这时开口问:“忠伯,书房都准备妥当了吗?”
忠伯赶紧回话,领着两人往正则苑的书房走去。
书房门被打开时,江练正面露浅笑地立在那。
清溪赶紧上前一步:“江大哥!”
她急切一唤,上下打量了一番,心安不少。
江练虽身着朴素,人也消瘦了些,但整个人的精神气似乎还不错,绝看不出身陷囹圄的狼狈无措,反透着一股子的坦然,眉间的那颗红痣依然鲜艳耀眼,想来萧奕峥此前也并未为难于他。
他也看了清溪许久,方才向其身后站着的萧奕峥行礼道:“草民拜见陛下。”
萧奕峥肃着脸,并未阻止他行礼。
江练起身后,又向清溪深深一拜:“王妃,草民对不住你,害你身陷险境。本以为此生便是天人永隔,如今见你安然无恙,都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中的欣喜满足。”
“江大哥,真的是你?究竟是为何啊?”清溪一脸不可置信的困惑。
“你说要见到清溪才能说,如今你见到了。”萧奕峥道。
他边说边扶着清溪坐下,又似乎习惯性的递给了江练一个眼神,仿佛在说你随便坐吧。
江练倒是也未客气,只淡淡一笑,顺势坐在了一边,缓缓道:“其实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之言,我也只是想亲眼确认王妃无恙罢了。”
萧奕峥微皱眉,刚想说什么,便见江练头一抬,果断道:“原本只是个人私欲,不想竟酿成如此祸事。殷敏,她是我的生母。”
“什么?”清溪震惊。
萧奕峥锁眉。
江练点点头,表示肯定。
清溪凝眸仔细一瞧,才惊觉江练的眉眼间确实与殷敏有五分相像。
此前,她从未想过这两人会有什么交集,因此并未发觉这点。
“她与我父亲本就是强扭的瓜,生下我后便离开了,多年未有音讯,直到前不久她才传信联系我。几次书信来往,再加上我有心调查,后来也多少知道点她这么多年在关外的生活及念想,在我看来她是痴人说梦了。”江练继续道。
“那为何你要牵扯其中?”清溪更是不解。
江练默了会,深吸一气,方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展示过一幅画圣颜荣凯的画作。”
清溪与萧奕峥迅速对望了一眼,皆已记起彼时在闽贵城江府的情形。
当日,他们与书痴吴确实在江府看到一幅画,但他俩皆不是鉴画高手,此画真假当时并未过多讨论。后来,他们皆知彼此身份时又因局势变化复杂,这么件小事也就无从提起,渐渐不放在心上。
许是看出两人疑惑,江练补充道:“那幅画是真迹也不是真迹。”
这句话却让两人的疑惑更甚。
江练也不做停留,继续解释:“说它是真迹是因为它的确出自颜荣凯之手,非真迹是因为在颜荣凯的画作之上是附着了一层伪作的。”
“什么?”
萧奕峥惊呼,他亲眼见过那幅画,虽一直不大相信那是画圣真迹,但不得不承认那幅画绝对出自名家之手。
他虽谈不上什么书画大家,但也知道在真迹之上附上伪作且还能以假乱真那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江练叹气一声又道:“两位皆知江家背景,前朝权贵家中藏有画圣真迹倒也符合情理,但却不仅仅于此,那幅画是前朝皇室御赐给江家的。”
世人都想见画圣传世之作,至今也未见到画圣传世之作。
故而,天下有两种说法:其一,这画圣的唯一留存于世的真迹在皇家留心园内。其二,画圣的传世之作已毁于朝代更迭的动乱之中,如今皆是仿作。
而江练的话却是说这两种说法都不正确。
“东部如今是负责消息搜集的,这并不是前朝覆灭后才江家才累积起的责任。早在前朝,江家已经作为朝廷在民间的耳舌是个独特存在,极受皇家看重,家中所藏的那幅画便有皇家对此的恩赐之意。”
“按理说,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为何天下皆不知江家有画圣真迹?”清溪忍不住问。
“不,这是秘密。”江练斩钉截铁道。
“是因为不愿因身怀宝藏而遭人觊觎吗?”清溪跟着追问。
“当然有此考量,但不完全是。”江练回得干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是家中传下来的,我只听说彼时皇宫中颜荣凯的真迹只剩下两幅,也皆是从民间千辛万苦寻回的,在位者甚爱,甚至立下秘旨要将这两幅画跟着自己进皇陵。只是新皇帝不忍两幅画从此绝迹人间并没有遵旨行事。往大了说,这是不忠不孝。皇家又怎会昭告天下的将此赐予江家呢?”
“两幅?”萧奕峥眸光一聚,似乎抓住了重点:“但江家现存只有一幅!”
“是,江家丢失的另一幅画便与殷敏有关。”
“这两幅画到底有何蹊跷?”萧奕峥的语气愈发冷冽。
江练却未正面回答,只是继续道:“皇家赐画给江家不仅仅只是恩赏,还因当时江家有丹青高手,皇家希望能临摹多个版本,以防即便随着岁月流逝真迹失传,后人依然能见到画圣妙手。”
“这是好事。”清溪颔首。
“所以如今天下鲜有的几幅被认定可以以假乱真的仿作是出自江家!”萧奕峥肯定道。
“是,且出自女子之手,并关联到我为何要牵扯进此次殷敏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