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娼妇。”耿荣此刻被温夫人的话刺激得血脉倒涌,“你怎么好意思说她是娼妇,当年要不是你算计她,害她,她怎么会沦落到伎院去痛苦的过了这么多年?”
温夫人怒视着不争气的儿子,心里将嫣如浑身上下都骂了个遍,“你现在来怪我,我这么做到底为了谁?要不是我这么做了,你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你能娶候爷家的姑娘为妻,能有今日这样的风光?你现在来怪我,荣哥儿,我辛苦生养你一场,为你呕心历血走到今日,为了个不相干的贱人,你朝我吼,并责怪我,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耿荣听了这番话,也顿觉自己在言辞上不该冒犯温夫人,酒醒了不少,刚要开口道歉,温夫人已经带着无比失望的身影举步离开了。
耿荣看着阿娘离开的背影,又陷入深深的懊恼和自责中。他想到了嫣如说过的话,这辈子他们或许真的不可能有个家了,看阿娘对她如此抵触和反感的态度,纵使真接了嫣如回来,肯定也是家宅难宁。
温夫人气呼呼走出门,就碰见方才去问随从话的管事。
那管事看温夫人气匆匆的,自行贴着墙站,身子微弯,越发恭敬。
看到他,温夫人想起了自己让他办的差事,问,“问清楚了?随从跟夫人说了什么?”
那管事道:“回老夫人的话,随从说夫人问他今日随将军去了何处,随从告诉夫人,今日将军去了安荣候府。”
安荣候府?
温夫人心里一个噔咯,她也想起那安荣候府如今的情况。平反昭雪之后,安荣候府如今只得一个静和郡主当家,那静和郡主出身是不错,可也是在风月场中打过滚的人,嫣如那贱人必定是认识她的,也兴得她有这么个好去处。
“来人啊,备车,我要出去。”
且说谢玉瑶站在影碧边上,瞧着一口石缸中游曳的几尾小鱼,在巴掌大的团叶下追来追去,像是很有趣的样子。听着身后影响脚步声,谢玉瑶摆了摆谱,过了一会儿才幽幽转过身来。
佟氏一袭藕粉色对襟襦裙沐浴在夕阳的光辉下,整个有看起来精致纤弱,唇边噙着毫无攻击力的微笑,果真在她的脸上看不到半分敌意。
佟氏被打量的同时,她也在打量谢玉瑶。这个曾经名动京城的红袖招女伎,如今早已今非夕比,或许是自幼受动过家族动荡和颠沛流离,她的身上透着一股子清冷和疏远的气质,她投来的目光审视过甚,嫣如能得友警惕如此,也算是她生命里的一缕温暖吧。
“佟夫人。”
“静和郡主。”
彼此曲膝行了礼。
“郡主恕罪,是妾身多有打扰了。”
谢玉瑶挥了挥手,“你又不是来找我的,谈不上打扰,我之所以会在这里迎佟夫人,是有几句话要跟佟夫人说。”
佟氏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请郡主赐教。”
佟氏看上去病殃殃的,再配合着谦卑的态度和温婉的声音,谢玉瑶腹中几句难听的话还真不好说出来,但该警告的还得警告,“说赐教谈不上,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知道嫣如在此,肯定是耿大将军告诉你的,我也不管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我想说的是,请你看在同为女人,嫣如更为不易的情分上,不要太过难为她。”
佟氏的笑容温柔在晚风里,“郡主多虑了,我家将军自从候府回去,没得到嫣如姑娘的回应,难过得在家中醉生梦死,妾身是从我家将军随从处知道嫣如姑娘的下落,这才前来求见。”
佟氏的脸和她的声音一样诚恳,让谢玉瑶一时弄不清楚她说的是真是假。但嫣如对她的评价不低,谢玉瑶先入为主的决定暂时先相信佟氏。“嫣如在花厅等你,请夫人随我来吧。”
“有劳郡主引路。”
佟氏跟在谢玉瑶身后,沿着长长的连廊走了一半,拐了个弯后见到一个门口守着几个服侍的仆妇,便知那就该是花厅了。仆妇朝谢玉瑶曲膝行礼,接着迈进门槛,佟氏跟着她,一眼便见到坐在梨木椅上的嫣如。
距离上一次相见,仿佛过了一生那么遥远。再见时,她腹中怀着她丈夫的骨血,人只圆润了一点点,整个人看上去特别的沉静和温柔。她的手轻轻的落在隆起的小腹上,看着那小腹,佟氏纵然面上平静,可怎么也揭制不住内心的妒忌。
“佟夫人。”嫣如起身朝佟氏曲膝行礼。
佟氏客气的回了半礼,便听谢玉瑶吩咐上茶。
等到上完茶,退尽屋中服侍的,又见佟低的目光移向她,嫣如心中有数,“夫人是专程来找我的,想来肯定是为了你家将军的事,今日我已经跟贵府将军说清楚了,放过彼此,再不相扰,不知夫人前来,是不是信不过嫣如?”
耿荣没说过这些,佟氏也知道夫君喝得那样肯定是在嫣如这里的事不如意了,只是不知其中细节罢了,如今听了嫣如一席话,不过彼此,再不相扰,也就不怪夫君难过成那样了。
“实不相瞒,我到这里来见嫣如姑娘,夫君是不知情的,而且嫣如姑娘的话想来太过绝情,导致我夫君归家后便借酒浇愁,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那个人是眼前之人的丈夫,她的丈夫因为别的女人伤己伤身,可却从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来半分责怪之意,嫣如自认没这分胸襟和气魄,“夫人,他是你的丈夫,你不怪他有二心我可以理解,可你也不怪我吗?”
“怪,怎么能不怪呢,我只是个普通的红尘女子,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这个做妻子的身上,我怎能甘心呢?”佟氏前来安荣候府,是打定主意坦承相待的,“可我再恼恨又有什么用呢?我的丈夫爱你多过爱我,身为他的妻子,我得咬紧牙关认下这个事实。嫣如姑娘,我背着夫君前来,是想求你跟我回去的,虽然我不能保证婆母在此事上存异,可我能保证,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待你亲如姐妹,绝不会伤害你。”
“佟夫人。”谢玉瑶先前就听嫣如说过为了耿荣,佟夫人什么都肯牺牲,如今亲耳听她说,不免又是另一种震憾,“嫣如跟你回去,是以什么身份回去?”
佟氏徒然伤感的低下头,再抬起头来时,唇边的苦梁如何与散之不去,“我是我家将军的妻,婆母又待我亲如闺女,自然是不会愿意将军休妻的。而我家将军是有情有义之人,我嫁他这些年虽无所出,却也待我用心体贴,他也是不愿休我的。说句不怕郡主和嫣如姑娘多心的话,嫣如姑娘的命运纵使令人同情,可有些经历却是抹不去的事实,所以跟我回府只能为妾。”
佟氏这话说来伤人,谢玉瑶有些生气,刚想发作,又徒然听佟氏话峰一转:“可是,我由小身子就弱,一年到头四季用药,很少有不用的时候,说不定那天就撒手归地府了。我走后,将军要如何处置嫣如姑娘,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事了。”
这么说来,嫣如还真有可能成为耿军的妻子?
可是任谁听了佟氏这番诚恳的话都会动容罢,谢玉瑶有些不忍,便不再开口,视线缓缓朝嫣如移去。
“嫣如很感谢夫人坦诚,可是嫣如这辈子与将军的缘分已尽,不论是为妻也好,作妾也罢,我都不可能去将军府的。”
夫君没办成的事,佟氏以为只要自己放下身段兴许能成。然而,嫣如姑娘如此坚定的拒绝,佟氏也觉得自己的到来有些突兀了。“我只是不想夫君一直难过下去,所以想来候府试试能不能劝得住嫣如姑娘,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
“佟夫人。”嫣如真诚的一唤,“将军有妻如你,是他这辈子的福气,将军现在沉浸在过往里无法自拔,等时间一久他肯定会明白,只有夫人,才是那个值得他绝不辜负的人。”
这话说得佟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对嫣如没有好感,也想讨厌她,可是每次见她都是纠结万分,更是讨厌不起来。此刻还能听到她如此真挚的声音,佟氏心中看着她怀着自己丈夫孩子的那点妒忌也随之消散了。
她站起身,刚要开口告辞,门帘叫人掀开,随即冲进来一个候府仆人,“郡主不好了,不知哪里来了个老夫人,带着一帮打手闯进来了,府中护院全都去招呼,但那些打手像是经过训练的练家子,咱们府里普通的护院根本就招架不住啊。”
自从安荣候府恢复名誉,府中一直过得很清静,也没结识什么冤家,一个老夫人带着打手闯进来了,这事儿从何说起?
谢玉瑶吓了大跳,接着撩帘就出去了。
嫣如不放心,也想跟去看看,阿萝拦住她,“姑娘可别出去,你可是要临盆的时候了,这个时候万一有闪失,是要丢命的。”
嫣如看着自己的肚子犹豫了,看着佟氏想外往走,嫣如立即叫住她,“佟夫人,请稍安勿燥,外头若真是乱起来,夫人出去必定受牵连,请在屋里坐会儿吧,阿萝,你快出去看看情况。”
“是,奴婢这就去。”
阿萝一离开,嫣如便单手撑着肚子路过佟氏朝门口的方向站了站。
佟氏是带了女使来的,只是谢玉瑶谨慎,将人都留在了二门,这会儿佟氏也孤零零地。她看到嫣如站到她前面去了,又见她挺着个大肚子多有不便,忍不住上前扶住她,“你还是回去坐下吧。”
嫣如回头看着佟氏,眼中尽是感激,正要道谢,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争吵声。
“……快把我儿媳妇交出来,她是个没心眼儿的,你们这里是虎狼窝,专干吃人不吐骨头的营生,若是敢伤害她,我就是拼了老命也不会放过你。”
这声音让嫣如和佟氏神情同时一怔。
竟是温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