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的发展永远都不会以人的想法而行,凉省已然全失,剩余兵马与武省合于一处,共同防御武府城。
而武省其他城隘,也全部陷落。
正值午时,帐外的阳光刺目而耀眼,密集如繁星的大帐,在半坡上铺开,拓跋忽翻开帐门,顿时白茫茫闪亮一片。
负责围攻武府的是南宫傲和有莘古,此二人将武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其余人皆是各自分割的隆军来战,拓跋忽便围了四万隆卒在两山谷间。
不过在视察了一番隆卒的营地后,拓跋忽哑然失笑,便叫手下先休整。
对方显然不是善野战的,两谷之间,尽将人马全然驻防在两谷之上,此般下来,便叫中间的道路拱手让给了拓跋忽部。
想象很美好,两谷之间互为犄角,一旦拓跋忽来攻,便可射箭而阻,然此般驻防,已然失了道路之利。
如若遇到一支劲军,顶住压力穿过,将其阻挠在山谷之上,那便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可若是派正军占据谷上水师,再派一偏师扼守谷口,拓跋忽也许还得废些力气。
拓跋忽走到正中,当即下令道:“去把火炮队的张承叫来!”
随即,一个随从跑着前去传令,不一会一个瘦削汉子小跑而来。
“和南军工兵营火炮队校尉张承,参拜大帅!”
张承将右手横于胸前,行了军礼。
“张承,你那几件宝贝,可都带着?”
张承当即回应道:“禀大帅,苍劲军火营如今虎蹲炮八门,一窝蜂七十筒,炸翻天三门,全部待命!”
“好。”
拓拔忽指示道:“把你的家伙事瞄准山谷正中间,给我打一轮。”
张承闻言不解,不是已经探查明白消息,隆卒都在两山峰上驻扎,为何还要往山谷间白费炮弹。
但他也不敢忤逆拓拔忽的决定,应了一声,当即前去准备。
不一会,十几辆骡马拉着大炮出了营,周遭士兵皆是疑惑 这些是些什么玩意。
有知晓些的开口道:“我曾去给水军运送过辎重,那些个大船似城一般,上面尽是与这些骡马拉的这些玩意一样,比这些还大个几十倍,听水军弟兄们说,名叫炮,打的比投石机远,威力还更大,打出的炮弹十步之内,带的风浪就足以杀人。 ”
众人恍然大悟,却是想象不到船炮如何,眼前这些马车拉着的大炮,就足以颠覆他们的认知。
“张校尉,我的弟兄们就散布在这四周,保证你的人不会被俯冲,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来,我必定照做。”
张承自是听出了眼前人的不情愿,负责保护火营的是拓跋忽帐下亲军的营队,对于张承这一队未经受过战争洗礼的队伍,有着不可避免的轻视。
张承自是不会计较,身为火营统领,自是集中训练过一些理论知识,与文人打过交道,性格还是颇为理性。
随即他便嘱咐道:“战营的兄弟们受累了,俺们不需要其他帮助,待会摆开阵势,记得叫弟兄们张开嘴捂好耳朵就好。”
为首的护卫统领闻言轻蔑一笑,“弟兄们什么声响没听过,还需要捂耳朵,打永宁城时,那投石机的石弹就在我面前落下,我也没退半步,张校尉怕是太小瞧人了。”
“是俺唐突了。”
张承懒得与他解释,心中暗骂一声蠢货,随即开始指挥各炮队安置,一刻过去,两排火炮便分别排开。
“火蜂准备!”
张承一声令下,当即最前排的七十口‘一窝蜂’缓缓低至倾斜。
“放!”
随即,火把出发引线,总线既燃,众矢齐发,一口蜂内装有三十二支火龙箭。
顿时,天空便被红色雷霆替代,漫天的火羽连绵不绝,滚滚如龙,犹如一条天上的火河,飞入山谷之中。
两峡之间的隆卒见了,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妖术!蛮虏会妖术,如此多的火蛇,怎的会来的如此密集迅速!”
众人皆是心神大骇,又庆幸好在只是射入山谷,未曾飞向山顶,如若不然,不知要烧毁多少帐篷,闹出多大的卵子。
殊不知火营此番射的便是山谷,山谷之中隆卒安置的草料火油尽都燃烧,这样一来,一旦燃尽,拓跋忽军马强攻,所受威胁就微乎其微了。
原先负责守卫火营的战兵统领也是心中一惊,他自是也没想到竟有此般兵器。
若是自己手下三百骑遇见百十来桶这样的玩意,一轮下来,怕是连十个也活不下来,十个呼吸,竟然射出了两千多支火箭。
有了此番亮相,他再也不敢小觑张承,想起张承之前的嘱咐,随即前去叫手下兵卒有个准备。
张承不待山谷火焰燃尽,便开始了第二轮攻势,‘一窝蜂’势猛如雷击,但装填十分麻烦,足足需要一个时辰还要多。
故而接下来派上用场的,便是虎蹲炮和炸翻天。
随即,虎蹲炮率先开始运作,细长的炮管最为适合山间作战,将铁钉嵌入地面,以来消除后坐力后,如头顶炸雷般的声音便连绵不绝响动。
炮身内先是装填五钱重的小铅子和小石子,上面则是重三十两的大铅弹。
“轰!轰!轰!”
几门虎蹲炮接连响起,早就有所准备的守兵们,依旧被吓了个不轻,有些草原属族的士兵,被惊得便不自觉的后退。
“都他娘怕什么,这是咱的雷!大汗造的天雷,专劈临阵怯战的废物!”
听闻为首的统领打气,才将众人安定下来,顺着炮弹的方向看去。
发射出的大小子弹齐飞,轰声如雷,这一次,目标不再是山谷,而是两谷上驻扎的隆卒!
不等隆卒兵甲看清飞来是何物,碎石火铅如切蛋糕般刺开他们的甲胄,插入脏腑。
不等众人感知到疼痛,巨大的铅弹随之而来,陡然炸开,四溅的铅石火焰毫不留情的飞向士卒与帐篷。
鲜艳的血绽放出朵朵花瓣,轰隆如雷下,两峡之间皆是残肢横飞,剧烈的烟尘,漫入天际,呛入士兵的鼻子中,惹得士兵们忍不住咳嗽。
而下方的始作俑者,火营以及护卫队,皆是愕然,这是全军上下第一次火器实战,看着远处上方一条条血淋淋的弧线,皆是意想不到。
张承听闻那些哀嚎声,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随即下达了最后一轮攻击,几门炸翻天,抬起了它们那黑漆漆的炮口,口径比之虎蹲炮大了不止一倍。
这一番射出去,哀嚎更甚,混乱与喧嚣弥漫在两座大营。
这两番火攻造成的火势不小,烧毁了不少帐篷,然杀人却是有限,两营架起来折损不过一千。
但惨烈的死状,以及随机飞溅的火石,却是将恐惧覆盖到了每一个隆卒的身上。
日头渐渐西沉,残阳如血,远山似铁。
不等山谷两处灭下火,整顿兵马完毕,拓跋忽,已然带着重骑杀到。
与火营交接一番,战场便彻底被拓跋忽所率三千重骑和一万两千多轻骑所掌控。
战鼓响起,拓跋忽抽出刀来,骑马踏上大鼓,怒吼道:“拔出你们的刀!扬起你们的槊!跟在旗帜身后,跟着长生天的指引,跟着天可汗钦赐的荣耀,莫要叫马蹄停下!”
“杀!”
拓跋忽的声音在各营之间快速传播,随即万马嘶沸,他所属率领的万余骑士用手中武器奋力敲打自己身上铁甲吼道:
“杀!”“杀!”“杀!”
滚滚如龙,杀气凛然,气冲云霄,随着大纛行进,身后万骑跟随,喧嚣震踏之声甚至盖过了火炮声。
不等两谷的隆卒做好迎战准备,便惊然看着,草原骑士们不等山谷燃尽,越过火焰便向着两岸仰攻而来!
这一幕好似地狱恶鬼出世般,被火灼烧的马匹,却被蒙着眼睛,随着骑士们的心意,以低攻高。
而占据地理优势的隆卒们,左眼是慌张,右目为恐惧,面对着射来的流矢,被一一穿透,寒冷浸染全身。
山谷两侧,杀声一片。
黑红两色铠甲相撞到一起,铁与血在身体之间穿梭。
怯懦的痛哭流涕,而疯狂的嘶嚎如兽,但不管隆卒如何抵抗,他们的营地却是被逐步的蚕食。
马蹄轰声如雷,拓跋忽对于战场上濒临死亡的惨叫,早就麻木,身后代表进攻的大纛始终不停。
随着一柄短矛,带着寒冷的光芒,狞笑穿入隆军主帅的身体,剩下的士卒,再也没有战下去的理由。
他们其中大部分人本就是临时征召的忠孝军,虽是世军,但早就适应了农耕,忘记了祖辈的杀伐,如今再无可能逃脱,只得成建制的匍匐在地,等待着拓跋忽的审判。
拓跋忽倒是不准备杀他们,拓跋离早就交代过,此次占地便要治理,太多的矛盾反而不好。
故而甄别了身份,将本就是武凉二省的农夫,记录在案,随后交予运输帐,将他们重新规划到各自原本的地界。
而剩余俘虏则贬斥为更卒,将为拓跋部的基建灌注血汗。
如这般,各地零散的隆卒军队逐渐被消灭,原本的隆军变成了奴隶,开始修建驿道,而魏朝的骑兵们将利用这些驿道,更快的抵达每一处需要征伐的地方。
武凉联军驻守的武府,也迎来了最后的审判,魏朝集结总计南宫傲部,有莘古部,匹力希部十二军二十余万人马。拉开了浩浩荡荡的攻城。
对于魏朝此般霸王硬上弓的办法,隆军却是无可奈何,饶是武府城上防备还算完善,可近几年魏朝在攻城方面下了大功夫。
密集如雷的火炮覆盖后,城墙被炸的土坯乍现,炮声震天,将城墙上来不及调动的滚石金汤炸的四溅,原本用来抵御工卒们的家伙事,全都便宜了自己。
滚烫的腥臭将沉闷的气氛传播给每一个守城士卒,不待他们修缮好城上守具,亦或是找到自己的岗位,城下,黑云压城般的大批攻卒已然杀到。
城外,传令兵拼命的拍马来回奔袭,手中的红色旗帜几乎要被风吹的脱手而去,而见到红色旗帜的攻城部队,便擂鼓吹角,结阵前行。
践踏起的烟尘给拓跋士卒们,提供了天然的屏障,急促的牛皮鼓愈发声重,而城上的守卒们看着数不清的攻城塔,云梯,冲车,密集如蚂蚁般的拓跋兵卒,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早早将弓箭搭在弦上。
但箭在弦上久不发,势必会影响准头和威力,不等正面部队赶至,拓跋攻城军的两侧,已然奔袭而来大量轻骑!
他们发出如狼嚎般的声音,从两侧袭出又在前方汇聚,手中的骑弓端下,嗖嗖的响箭如同厉鬼哀嚎般,纷纷向着城头而去。
不断有金戈抨击城墙的声音,有些倒霉的守军顿时便被穿透脖颈,来不及哀嚎一句,寒冷便贯穿全身,无力的倒了下去。
人嚎马嘶,加上响箭的声音,不断的侵扰着守军们的内心,一个还未经历过战场的新卒,终究是按压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手上一松,箭羽飞驰而出!
而此般做的连锁反应,便是叫城上守军不断的有人跟随出箭,进而便是全城皆发,密集的箭羽依高而下,刹那间便射翻上百的骑兵。
但大多数羽箭还是叫轻骑们躲过,随之用手上骑弓反击。
城上,各处校尉大声喝令停止攻击,他们怎会不知晓这些轻骑的作用,为的就是消耗他们的箭簇。
更何况,一个箭手最多能连射七箭,手臂便会无力,这般下去,待到攻城主力来了,他们又能拿什么抵挡?
可人的恐惧之心一起,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不论校尉们如何喊叫,箭簇却是不停。
而双方互射杀伤力实在有限,不过轻骑们也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待到冲到城下五十步,便拍马翻身便走,身后的轻骑则是继续消耗守城士兵们的心力。
待到轻骑们撤去,守军们才理智下来,不等他们喘口气,那代表着攻城主力的烟尘,已然席卷而来。
正当他们仓皇捡起身旁羽箭,用力过度的胳膊却是再也不听指挥,射出的箭羽可笑的掉落在城下。
这一番,弓箭手们皆是欲哭无泪,而拓跋攻城军冷下来的炮口,再一次吐出火舌,将城墙炸的硝烟弥漫。
一朵朵血雾在城墙上爆开,士兵们的耳朵被炸的昏昏沉沉,不待众人耳清目明,硕大的攻城塔,已然将木板放下,早就蓄势待发的拓拔兵卒,带着狰狞的笑容,纷纷踏着登上城墙厮杀。
黑色青色的各色拓拔军旗,在城墙上肆意飞舞。
.......
“禀报大帅,前方急报,武凉二省我军守备被全歼,如今蛮虏大军正在新望口一带集结,欲图黎省!”
沈庆闻言心中一沉,暗叹道:
“好快的进攻速度!”
一旁的高成闻言蹙眉,“主帅,当今之际 我军怕是先得在燕云两省,巩固一番内长城之防了。”
“武凉二省皆是平原,一马平川,草原骑兵既然占下,我们就无法跟他们野战,既然他们要攻黎省,就让他们领略一番那帮野人的威力吧。”
沈庆闻言点点头,“高兄所言甚是 ,如今武凉既失,剩下一个历来不服朝廷的黎省,实在没有出险兵的必要,为今之计,还是要巩固内长城边防,长城虽是抵御屏障,但绵延的战线也是累赘,我们可没有机会猜魏朝军马会从何处扣关。”
二人统一了战略方向,便快马加鞭的督促军队向着云省北都而去。
这里本就是原先隆朝旧都,在攻灭先陈后,才迁都南方,虽然皇室的安危得到了保证,但祖辈的血勇,也随着远离北方的征伐,被南方的水润渐渐剥离。
前军一至北都,云省总督便携官员上前来迎接沈庆。
“下官恭迎天军至此,祝大人出军凯旋而归!”
“不急。”
沈庆翻身下马道:“刘大人,本官怕是要在你这里待上些时日,出关之事,还是要看时局。”
北都总督闻言,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这沈庆的来历他早就通晓,皇上给他的权利是辖制五省兵马驻军,若是在他这出现什么空荡差错,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过脸上自是不能有任何不情愿,当即换了喜色道:“有天军入驻北都,自是固若金汤。”
沈庆不在言语,重新翻身上马入城,高成则是留下负责兵马的驻防,除了沈庆的亲兵营,余下的自是要在城外驻防。
“大人,朝廷主府已然给您腾出来,您随我来。”
北都总督做势便要上前为沈庆拉缰绳,沈庆道:“刘总督做好分内事就好,这些下人的活计,自是有下人做。”
北都总督闻言,也听出了敲打的韵味,却是不敢不从,灿灿一笑,跟随着沈庆前行。
不至几步,突然跳出个老汉,衣服上还带着血渍,跪伏在地上,带着哭腔道:
“大将军在上,小民有状要告!凉省刘云辉打不过蛮虏,却率手下人匪兵,途径我王家庄时,将我庄内老小一百七十三口悉数杀害,小人在山上砍柴才躲过一劫,还愿大将军为小民做主啊!”
沈庆一旁的北都总督闻言,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这老民口中的刘云辉,可是他的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