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拓跋忽一击克敌,巴特尔的日子则是相当的不好过。
克烈部作为头人部落,单兵素质比十七部联军要强得多。
大批装备皮甲的骑兵,默契的骑射军队,纵然巴特尔帐下基本都是经历过战争的士兵,却连一丝优势都占不到。
巴特尔倚坐在马上,前方如同大型绞肉机般,己方的阵队已经被克烈人反复冲击,密集的箭雨射过,倒好似箭矢是从草地上长出来似的。
刚发了嫩芽的牧草被践踏的汁水四溅,与血水夹杂着沁入泥土里。
“报!大帅!敌军又有增援人马赶至,敌军迂回企图烧我大军后方辎重,请大帅定夺!”
巴特尔听闻斥候回报消息,心情愈发凝重。
铿的一声,他抽出佩刀扔给一旁副将道:
“你带我亲军前去应援后军,务必保证不损失一头牲畜!”
副将犹豫道:
“大帅,前方战事变幻莫测,若是将亲军带走,您的安危怎么办?”
“你只管执行我的命令,去吧!”
巴特儿目视前方,眼神冷冽地道。
副将无奈,只好带着人马奔向后方。
而军前的厮杀却不容乐观,很明显,敌军喊杀声愈发多了起来,前军也逐渐被分割开来,克烈部的弯刀游走于疲劳的士兵之间。
双方已经激战了一个昼夜,不同于换了好几次的克烈前锋军,无论前军被打成什么模样,巴特尔却命令左右军皆按兵不动。
他知晓,克烈部后续援军不知何时就会抵达,若是将全军都投入进去,兵力的天平一旦失衡,劳累的兵卒可不管他的军令,逃生的本能会占据每一个人的大脑。
所以左右统领请战了许久,皆是被巴特尔驳回。
如此做法,虽然让左右军保存了实力,可却苦了前军,几乎前军各营的指挥一夜之间都换了一茬,前者基本都死在了克烈人的马刀下。
面对精神崩溃的士兵,督战队也毫不含糊,手中弯刀直接结果企图逃离士兵的生命。
随着督战队的人甚至马刀都卷了刃,巴特尔却依旧是不更改自己的策略。
可是如今,前军已然达到了崩溃的临界点,若是巴特尔再不更改战略,怕是这些心如死灰的士兵们,就要回头冲击自家的阵营。
巴特尔凭借着对战场信息的整合,也知晓前军的战力已经被耗尽,他随之开始更改战略。
巴特尔从旁人手中接过弯刀,而后命左右两军分批换防。
尽管他知晓前军如今怕是恨他恨得牙痒,却还是策马前去慰问。
战马一踏入前军调换下来的营地,巴特尔就闻见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好些还未分的上帐篷的士兵,便在路边躺成一排。
士兵们满身鲜血,伤痕累累,许多士兵的胳膊被砍去了半截,猩红的拖着血肉,十分恐怖。
尽管巴特尔让手下人莫要喧哗,可是身后的战旗还是出卖了他的身份。
周遭的伤兵们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纷纷站起,眼神木讷的看着他。
此刻,众人再无之前参战的狂热,反而是被麻木所替代。
他们不怕牺牲,死了家人还有拓拔部养,可巴特尔如此逮住一波人往死里耗的打法,却让他们对原本崇拜的大帅产生了信任危机。
就算是牲畜,挤完奶,也该休息,为何他们前军打了一天一夜,却无一人支援。
听闻着周围的窃窃私语,巴特尔也知晓前军的儿郎们已经跟他产生了隔阂。
他虽然保留了最多的兵力,如此的打法也让其损失了很大的威信。
几个前军将领听闻巴特尔前来,皆是急忙来迎他。
未等众人率先行礼,巴特尔却是下马率先抱胸道:
“我此次来,是给前军的弟兄们赔罪的。”
“弟兄们鏖战一昼夜,不知有多少家庭因为我巴特尔如此做法而破裂。”
“看呐,有多少弟兄把胳膊腿丢在了战场上,甚至有多少弟兄把头颅丢在了战场上,巴特尔在此赔罪了!”
而后巴特尔向着四周频频躬身,引得士兵将领们鼻头一酸。
如此强度的战争下来,昨日还说说笑笑的弟兄,如今却连副完整的尸首都未曾留下,无论何人,都无法接受。
而后巴特尔抬头,又坚定地道:
“若是诸君问我再来一次,我会后悔吗?”
“我想说,不后悔!”
“虽然有许多弟兄死在了战场上,可是我们保留了足够的力量来抵御即将抵达的科尔沁部,如此,便够了!”
“蒙天可汗之恩,让我一介奴隶为万人之长,我在石矢交弓之际,匹马纵横二十栽,长生天保留我有用之身,就是为了今日为天可汗献身!”
他大喊道:“今日太阳下山之前,我若是死去,尔等便烧掉一切拓拔部的辎重,我等有缘再聚!”
“若是能侥幸不死,诸君将我千刀万剁了都行!”
周边的将领也听出了端倪,急忙惊呼问道:
“大帅此言何意!”
巴特尔重新翻身上马,大声怒吼道:
“与诸君一样,赴死!”
未等众将阻拦,巴特尔便领着那面战旗奔出了前军驻扎地。
而前军的士兵们,在听闻巴特尔即将要亲率军队冲锋时,皆是沉默。
若是巴特尔是贪生怕死之辈,诸人也有讨伐的理由。
可作为一军统帅要直面死亡,他们的怨气也消失不见。
不同于十七部,拓拔忽占据高地,且制造了浓烟,十七部战力又不强劲,故而能够一战定乾坤。
而巴特尔所处地带则是一马平川,并无地形优势,而克烈部手下人马也是精悍,单是装备就不输于他手下兵马。
更何况,随着科尔沁部带着人马赶到,狼族人的兵力比他三倍还多。
而巴特尔决定率军冲锋,自是没有取胜的决心,而是准备以命换命。
各营集结完毕,开始在箭雨的呼啸掩护下,依次冲锋。
巴特尔也压着中军,跟随大军出动。
除却留下前军和三营守护辎重,所有的战兵均被投入了战场。
几万人相互之间的战斗,延绵十几里,几十面旌旗带着人马冲向死亡。
前方厚厚的盾牌被移动着快速行进,地下鲜红的血液和残肢断臂铺了一层。
纷飞的箭矢如同飞蛾扑火般射来,死亡是唯一的常数。
战鼓擂动,各营很快便分别与人交战至一起,刺耳的呐喊声,回荡声,喘息声和惨叫声几乎要穿透人的耳膜,如同野兽般令人心惊胆战。
巴特尔带着一队骑兵来回游荡,所过之处,克烈骑兵如同割草般被齐齐砍去头颅。
他们穿梭在战场的每一个胶着点,使得拓拔骑兵们能够保持军队建制。
巴特尔喘着粗气,手中动作却是不停,他已经跑死了两匹马,却依旧是策动战马来回冲杀。
只要他还有没有被砍下的头颅,他就不会停止。
拓拔离当初帐内赠刀,封他为太师国王的场景不断在他脑海中徘徊,使得他手中弯刀精准的向着士兵的喉咙和心脏杀去。
一个,十个,几十个。
杀到后面,他已然不知晓自己已经杀了多少人,恶臭的气味和混乱的氛围充斥着整个战场。
战场延绵十几里,他带着亲卫从左杀到右,而后在从右穿到左。
“太师国王巴特尔在此,儿郎们,杀!”
周遭兵马见其勇猛 ,故而也都杀出了锐气,即使身体被砍伤,依旧是向前冲锋。
克烈大营了望台,高层们看着前面乱成一锅粥的战场,相互讨论着。
巴特尔带着的人马所过必然会出现一片真空,从高处望下去,是相当的明显。
了望台前方,两个老者站在最前方。
二人分别是科尔沁的桑多可汗以及克烈部的子耳可汗。
“来人,命弓箭手给我瞄准这支军队,把他们杀光!”
子耳可汗见巴特尔所率精骑扰乱了全线战场,当即命令道。
身后的将领询问道:
“大汗,前方我军士兵与拓拔部已然是相互交互,若是大规模泛射,容易伤到自己人马!”
子耳冷冽笑道:“那以你的意思,就是叫这支军队把我们的优势,逐渐蚕食掉喽!”
“可是大汗.....”
没等将领说完,便被子耳摆手打断道:“我不要死亡人数,我只要今晚之前,叫这些异族人滚出我的领地!”
而后他又回身向着一旁的桑多可汗道:“桑多可汗,可否能叫你手下强悍的鹰卫,助我一臂之力。”
科尔沁作为客场作战,本就是为了帮助克烈部消灭周遭拓拔人马。
桑多可汗开口道:“我的朋友,拓拔部是我们每一个狼族人的敌人,放心吧,我的儿郎们会出手的!”
子耳得到允诺,当即命令手下将领前去安排阻击。
随着了望台安排完毕,大营前弓箭手开始集结。
而巴特尔却是浑然不知,依旧在来回的奔袭,突然,天空变得昏暗,巴特尔未抬头看,便知晓发生了什么,凭借着本能翻身下马,钻到了一匹死掉的马下。
冰雹般的箭雨瞬息而至,无论是拓拔部还是克烈部的士兵皆是被射成了刺猬。
碰碰碰的箭声与嘶嚎声响了半天后,巴特尔才翻开死马,就算这样,他胸前的铁甲也刺入了一箭。
好在他穿的是双甲,弓箭并未刺入他的身体,将身上的羽折断,他废了好大力气,才拖着铠甲再次站了起来。
周围已经没有半点生机,如此集中密集的箭雨,使得他的亲兵跟同周围的克烈部士兵,一齐命丧黄泉。
看见倒在地上的大纛,巴特尔急忙前去扶起。
将大纛立足之后,他倚靠在大纛旁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
只要保证大纛不倒,儿郎们便不会擅自撤退,也会有周围失散的人聚集过来,巴特尔深知这个道理,故而死死的守在原地。
周遭几个克烈部的伤兵,巴特尔不顾他们的哀求,便一一解决了他们。
随着零星的士兵聚来的越来越多,巴特尔也再次组织将大纛移动起来。
可这只军队未等到投入厮杀,众人便被一声嘹亮的鸣声所震慑。
这嘶鸣在如此纷乱的战场,却是如此的清晰,众人朝天望去,只见一个黑点愈发变大。
“是只雕!”
有人大喝道,雕向来是草原人忌惮的对象,往往能够将羊羔整只抓住。
众人不明所以,按说如此混乱的战场,这等猛禽也不会主动进攻,这是何意?
正当众人疑惑之际,这雕已然飞翔了下来。
撕拉一声,一名兵卒的头颅便飞了起来。
巴特尔就在他身边,鲜血溅了他一脸。
这雕伸开羽翼足有三米,赫然是金雕!
爪子上镶嵌的刀刃,也证明其是被人所养的产物!
周遭人马急忙弯弓发射,可金雕已然再次飞起来,高高盘旋在天空上,弓箭根本无法对其造成杀伤。
紧随着,各处战场都传出了惊呼声,但凡是拓拔部的黑色战旗,皆被金雕所袭击。
众人看着盘旋在空中的十几只猛禽,心中感到巨大的恐慌。
虽然金雕杀伤有限,可是造成的心理恐慌却是十足。
作为这种未知的攻击方式,更让人感觉恐惧。
黑旗下,时不时传来一声声哀嚎声。
金雕的速度根本不是肉眼所能观察到,无论是弯刀还是羽箭,皆是不能触碰到金雕分毫。
巴特尔也无计可施,若是将旗帜收起,更加会加剧己方的恐慌,自己的命令也不好下达。
可这么僵持下去,就太影响军队的战斗力了。
敌军大营又是层层环绕包裹,自己也没有夺旗的机会,既无奇袭之机,兵马俱是劳累恐慌,让他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很快,原本旗鼓相当的战场便因为这十几只猛禽被扰乱,无论巴特尔如何来回奔走,众人心里已然蒙上了一层恐惧的感觉。
拓拔部所占之地逐渐被蚕食,可供骑兵们冲锋的距离愈来愈断,再这样下去,他们势必会被包围吞灭。
巴特尔看的也发了很,急忙下令,派人过去叫前军烧毁辎重,各营收起旗帜,各自为战。
“弟兄们,今日唯有以死报效可汗,与我杀!”
随后,他便一马当先的带着人马冲锋,如同一杆长槊般锋利。
奈何刺穿几层克烈骑兵后,却被一轮箭雨再次射翻了马,这次,巴特尔没有之前的好运,一支羽箭射进了他的右臂,使其战斗力大打折扣。
周遭亲兵将他护卫在中,而克烈部兵甲们也知晓了他的身份 来回冲击,企图将其生擒。
巴特尔也知今日在劫难逃,便要举刀自刎,正当被几个亲兵拦住时,两声嘹亮的号角声同时吹响。
在左右两边,拓拔忽与孩哥分别带着各自军团人马终于赶至,四万骑兵并无任何道理的加入了这场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