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之路的名字源于半途而废,这让尉迟然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寓意。还有那半途屋,最重要的是半途之路的终点是什么?是不是云州寺?丹玛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再将责任归咎于尉迟然和唐千林身上吗?还是说,这条路根本就不是通向云州寺,丹玛带他们来这里是有其他的打算?
尉迟然满脑子的问题,他也能看出来贺长卿也并不是彻底相信丹玛。
沿着河边满是石块的小路,三人一路向前,足足走了快一个小时,这才来到丹玛所说的半途屋。
“到了,就在前面,”丹玛抬手指着前方一座巨石之上。
三人的强光手电朝着巨石照去,照亮后首先看到的是巨石之上的半途屋,那是一座古怪的,看起来并不像屋子的东西,因为是由正方形的柜子像搭建积木一样拼凑起来的。在半途屋的旁边还有一颗枯树,枯树只有三根较粗的树枝,每颗树枝上都挂满了铜铃,似乎之前听到的铃声就是由此发出的。
半途屋四面墙壁由柜子组成,顶端铺上的是不规则的木板,木板之上有干草树枝和枯叶。
贺长卿看着那些漆黑柜子的时候,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在丹玛沿着旁边的小路走向半途屋的时候,他却站在原地。
尉迟然问:“怎么了?”
贺长卿低声道:“那种柜子叫灵殇,作用和棺材差不多,丹玛之前所说的苦修者就是一群最早从中原来此处的修行者,他们认为在西域可以找到生命的真谛,疯狂地在这个区域内寻找所谓的天路。”
已经站在岩石上的丹玛转身看着他们:“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贺长卿高声道:“你先进去收拾收拾,我和尉迟然在周围看看。”
丹玛点头走进半途屋内,尉迟然问:“天路是什么意思?”
贺长卿解释道:“顾名思义就是可以通过那条路到达天庭或者天堂,那种路传说只有善良的人死之后才可以前往,但也有人认为,活着的人经历过某种苦修,也可以踏上天路,所以,到后来,有人觉得只要找到天路,在天路途中苦修,就可以达到目的。”
尉迟然摇头道:“人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总是自以为是。”
活得困苦的人们会幻想着用成仙或者前往天堂来逃避现实,而那些生活殷实,不知疾苦为何物的人又因为不愿意放弃拥有的一切,而想尽办法长生不死,亦或者在死后也要享受一切。这两者从本质上都是相同的,常有人问,人活着是为什么?站在平衡的角度回答,人活着只是因为大自然的选择。反过来,站在人感性的角度,那么答案就多种多样。
就拿成仙或者长生不死来说,大部分人在心里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需要先创造传说,以传说为基础人为创造障碍,例如说要修行,要渡劫,要经历无数的劫难。
一般人是无法承认那些劫难的,要不选择去死,要不选择放弃,而在某些人眼中,他们没有成功,就是因为他们无法坚持,而无法坚持又变成了不够虔诚。
实际上,人类创造了文明,而文明又存在缺陷,永远无法变得完美,在一个不完美的世界中试图去获得完美,本就是人活着的意义。不管是对大局还是个人来说,人活着的奋斗目标,从感性角度来说,不正是如此吗?
贺长卿并没有说明所谓的灵殇到底有什么作用,而是领着尉迟然走进了半途屋之中。半途屋的大门只是一条早就脏得漆黑的棉被,而屋内的空间还比较宽敞,地上有三块兽皮铺成的地铺,上方插入木柜缝隙中的树枝上还挂着干肉,中间用石块堆砌了一个炉灶。
丹玛似乎很适应这种环境,从他轻松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半途屋很满意。
尉迟然问:“丹玛叔叔,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丹玛点头道:“来过,只有一次,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来过,也不敢再来。”
尉迟然问:“为什么?”
丹玛略微迟疑了下道:“因为我阿爸就死在这里。”
尉迟然赶紧道:“抱歉。”又下意识看向旁边的贺长卿,本以为贺长卿要投来责备的眼神,谁知道贺长卿只是用炉头烧水泡茶,这是他每天都必须要做的事情,就算是天塌下来,那口茶他都必须喝。
丹玛淡淡道:“不需要抱歉,因为我一直在逃避。”
贺长卿慢悠悠地问:“这么说,云州寺所在的位置,也是你阿爸告诉你的?”
丹玛道:“对,他去过云州寺,在那里,云州寺的人告诉他,他会死在半途之中,那是他的宿命,如果他要反抗宿命,就必须远离这条路。”
尉迟然问:“但他为什么又来到这里?”
丹玛道:“因为他想摆脱原本的宿命。”
尉迟然摇头:“不明白。”
丹玛一族是吐蕃国禁卫的后裔,他们的责任就是守护甲过峡谷的秘密,可很多人却对此存在质疑。可惜,人是群体动物,大部分人在面对不公平的时候,都不敢表露心声,一个人站出来反抗,往往不会得到其他人的支持,可如果这个人成功了,这些人则立即会开始附庸,歌唱他,为他撰写故事,将他视为传奇。
可如果这个人失败了,稍有良心的人会与他撇清关系,没有良心的人则会谴责他。
古言村就是这样一个群体,每个人都对祖先留下来的规则心存不满,但没有人敢反抗。你可以离开村子去读书,去接触外面的世界,但你必须回来,如果你不回来,你就会永远失去这个家,家也不会再接纳你。
人怎么可能不需要家呢?所以,这也是泽仁去城里读过书之后,又回到古言村的原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古言村多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你想脱离村子,就必须成为神的使徒,这样就可以以神的名义为自己解开束缚,而成为使徒的办法,就是成为苦修者,走到天路的尽头。
丹玛的阿爸不愿意自己被束缚在村子那可笑的祖训中,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后人永远被像诅咒一样的东西缠绕,所以,他毅然决然踏上天路。
尉迟然问:“这条路的尽头不是云州寺吗?他既然找到了云州寺,不就完成了苦修吗?”
丹玛苦笑道:“可是他没有成为使徒。”
尉迟然摇头:“这就是一种自我束缚,我想原本苦修就是古言村所设下的一个心理陷阱吧,就如同某人患了绝症,有人告诉他,你唯一要活下去的办法就是成仙,这原本就很荒谬,你阿爸大可以带着你们一走了之,完全没有必要自我束缚在村子里。”
丹玛点头道:“是的,没有任何必要,就如我一样,原本可以拯救村子,却因为所谓的规则害了所有人。”
贺长卿一语中的:“我想,云州寺的高人正是因为知道你阿爸的心理束缚,不用预测,仅仅只是用逻辑推测,就可以得出你阿爸最终会死在这条路上的原因。”
此时,清脆的铃声再次传来,可明明应该是挂在头顶树枝上铃铛所发出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是忽远忽近。
丹玛脸色惨白:“来了。”
尉迟然问:“什么来了?”
丹玛道:“苦修者来了。”
尉迟然看着贺长卿,两人都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忽远忽近的铃声响起,就代表着苦修者来了?为什么这时候还会出现苦修者?他们沿途也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呀?
随后,尉迟然又听到了那种东西摩擦地面和石块的声音,仔细听着,应该是什么东西被拖拽向前挪动的声音。
尉迟然要起身出去看,却被丹玛制止,丹玛显得很害怕,这一路上,乃至于在面对甲过峡谷那些尸兽的时候,丹玛都没有面露恐惧,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却怕成这样?
那拖拽摩擦的声音距离门口越来越近,随后三人看到一双破烂的鞋子出现在门帘下方,随后还听到咣当的碰撞声,看到有一条粗大的铁链掉在脚旁,看样子来人是用铁链拖拽着什么东西而来。
尉迟然拔出鱼骨剑,贺长卿也将两柄匕首紧握在手中,丹玛则蜷缩在角落,惊恐地看着门帘,不仅失去了行动能力,似乎连思考都停止了。
“有盐吗?”门外那人终于发出声音来,那声音很奇怪,像是好几个人同时在说话,而且有男有女,声音无比空洞,不存在任何感情。
丹玛将手指竖在嘴前,满脸是汗,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尉迟然和贺长卿,示意他们千万不要说话。
尉迟然看着贺长卿,贺长卿摇头也让尉迟然不要出声。
“有盐吗?”那人又问,问完后不久又道,“我可以进来吗?外面真的很冷,我想进来,麻烦你们请我进来。”
丹玛摆手示意他们千万不要说任何话,也不要去撩开门帘,总之什么都不要做。
许久,门外再没有声音,尉迟然仔细看去,发现那双破烂的鞋子还在那里,可当他俯身趴下去看的时候,只看到一双鞋子,而没有看到鞋子主人的腿部,先前明明在鞋子旁边的铁链也消失不见了。
丹玛也战战兢兢的趴下来看着,随后松了一口气:“好,走了,暂时没事了,睡吧,我这里有一种药,吃完之后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中途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醒。”
尉迟然纳闷,既然此处如此邪门,不是应该有人值夜吗?为什么还要吃那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