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沣的头发还往下滴着水,一身沐浴后的湿气很是浓重。
内室还未点烛火,借着外室的光亮大致可看清室内模样。
萧沣进屋时一顿,待看清是她,才放松下来。
万瑾澜拿起布斤给他绞发,边小声说着陆老头的家事。
头发绞干后,万瑾澜说道:“我也要沐浴。”
萧沣穿上外衫去安排,等万瑾澜沐浴过后绞干头发上了榻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大大的拔步床上,二人偎在一起,万瑾澜感觉到心安,萧沣悄悄将身体往外挪了挪。她二人如今都有孝在身,他自是顾忌着。
万瑾澜已经睡着,自然不知道他的煎熬。
翌日一早,万瑾澜起身时天还不亮,萧沣从外进来,说他也要同去。
陆原自称是他舅父,他总得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
万瑾澜从后门出了府,在城中的药堂又买了些龙爪花粉,这东西她永远不嫌多,阴人绝对是好东西。
出了城门后,萧沣已经在约定的地方等着了,陆老头还没来。
过了卯时有一刻钟,陆原略微佝偻的身影才出现在羊肠小道尽头。
陆原擦着汗到了近前,背上背着一个包袱,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农汉,看到萧沣,他微微颔首。
“舅父可用早膳了?”万瑾澜扶着他坐在了一旁的土丘上。
陆原似没听到看向萧沣,“你可是想问关于你母亲与我的关系?”
萧沣直言道:“我母族在京都,姓宋,并非姓陆,您又为何说是我舅父?”
宋家从前和太后的关系就不冷不热,萧沣知晓,是因为母后在得势后并没有大肆提拔宋家人,可当年母后带着建安帝选避潭州时,宋家也并未伸出援手。
曾经萧沣以为母后和宋家不亲近都是因为从前的事。他落难后,更是没有奢望过宋家会给他提供什么帮助,毕竟不论如何,建安帝名义上都出自宋家女之肚,背着建安帝帮助他,更是不可能。因为没有奢望,所以没有失望。
接下来陆原讲了一个故事,宋家已经故去的老太夫人曾经去过潭州,雷雨天被困在山庙中几日,最后和陆原的母亲同时生产,最后抱错。
发现抱错时还是陆原的父亲母亲到京都来探亲。
因为有从前庙中生产的缘分,宋太夫人还邀请陆家人登门一叙。结果两个少女的面向引起了两家人的主意。
陆原提起他母亲,有些惆怅,“母亲极为疼爱小妹,并不愿意让她回宋家,而且小妹已经有了心爱的男子,男子家中就是潭州的。宋家的姑娘也已经被赐婚给了太子,一切都不好恢复原位。”
“但宋太夫人要认回女儿的心很坚决,也绝不同意陆家给小妹定下的婚事。小妹担忧之下做了糊涂事,和那男子私奔了,在路途中出了一些事,被找回来后她就自尽了。”
提起那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陆原有些唏嘘。
万瑾澜的语气有些冷,“所以真正的宋家女死后,宋太夫人和陆老夫人都有些怨太后。”
陆原沉默,并未反对。
“当初两家得知孩子被抱错后,因为宋家女已经被赐为太子妃,是以一切都在私下进行的,并未声张,知道的人很少。”
“宋家怕欺君之罪,也严厉警告了陆家人,不得将孩子抱错之事泄露半分。我陆家知道的也没几人,自宋嫣进宫后,陆家和她的往来几乎没有。”
“直到当初她带着还是平王的皇帝遁往潭州,和陆家再次有了往来。”
那日在山中时,他一眼就认出了万瑾澜头上的簪子,也认出了萧沣与年轻时的太后有几分相似之处,难免想的多些,当时才会给二人指一条路。
万瑾澜问道:“皇帝应当不知晓陆家和太后的关系吧?”
若是知晓,太后也不会把陆彦的名字透露给她。
陆原点点头,“据我所知,是不知道的。”
萧沣神色陷入怔忡,回想母后这一生,似乎也没有极为亲近的亲人,长子被背主之奴所害,养子是没有心肝的狼心狗肺之人,而他,也因过往对母后心存怨怼,从不肯亲近。她这一生好似都在被推着往前走,付出极多,所获却不多。
萧沣心口酸涩,双拳握紧,恨意涌起。
万瑾澜正要问关于火器之事,抬头瞥到萧沣陷入魔障的模样,握住他的手,喊到:“夫君。”
在外人面前,她一直称呼他为夫君的。
她的一声轻唤让他理智回拢,感受到她手掌的温度,他手掌张开,回握她,声音暗哑,“我无事。”只是突然有些心疼他母后。
陆原也沉沉叹了一口气,“我还没问,你夫妻二人是为何落得这般境地的?”
万瑾澜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舅父若是畏惧皇帝,今日不必和我离去,咱们就当没见过,日后也不牵连你。”
“舅父今日若是和我走了,日后我夫妻二人可要仰仗舅父了。”
万瑾澜把话挑明。
她觉得,陆原就算不想沾染他二人,至少也不会出卖,毕竟从前还相帮过。
陆原站起身,拍拍衣襟上的灰尘,“走吧,日头都高了。”
万瑾澜一笑,转身看向萧沣,只见他眸色黝黑沉静,目光遥遥看向远处。
她握了握他的手,“安喜给你留下,还要你费心找些靠谱的铁匠。”
“你若实在难受,就拿着火铳去把他暗杀了。”万瑾澜大逆不道的说着。
萧沣神志回拢,垂眸看着她,“杀了他太过便宜他。”
他要让建安帝尝尽各种滋味再去死。恐惧、不安、所愿不成真的失望!
如今肃王造反应当就已经另建安帝焦头烂额,李威若再造反,别的大小势力也蠢蠢欲动,如今只需要一把火点燃。
萧沣心中那根名为道义的弦绷的很紧,随时都有断裂的风险。
“你二人能不能不要磨蹭了,老夫还没用早膳!”陆原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
一直跟木头桩子似的安喜从包袱里掏出一个葱油饼递给他,堵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