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
“嗷呜——”
一只黄色的鹂鸟顶着风暴在漫天皑皑的的雪地里飞着，黄鹂声脆如铃，此刻却婉转哀鸣。健硕的山狼在雪地穿梭，跟着黄鹂穷追不舍。
一鸟一狼穿过半边大山，落在了一小雪丘旁。
“嗷呜——”
山狼哭着刨雪，鹂鸟低飞盘旋在。
霎时，雪丘渐起冰花，一只雪白的玉手从雪堆里钻了起来。
“火炉，我好不容易把自己埋起来，你把雪挖开岂不又让贼老天找到我了？”
顾妙音甩着头上的碎雪，慢慢从雪地里爬出来。她不甚在意拍去肩头的雪，抬眸看了看天象，黑云笼罩了半边天，电闪雷鸣藏在云后蠢蠢欲动。
“叽叽——”
鹂鸟跳上她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下巴。
“我没事儿~”顾妙音笑着安慰，随即取下它脚下的信笺。
【胡人犯境，速归！】
是徐蒙达的字。
顾妙音心头一震，抬眸看着天象。
她似察觉了什么，抬脚往苗域走去，可刚踏出一脚……
“轰隆——轰隆——”
顿然！云层翻涌，雷声轰鸣，声势浩荡大有不死不休的意味。
她冷着脸，又往后退了一步，霎时雷声收势又没有了之前的绝裂。
天道这是在告诉她，往前一步灰飞烟灭桃源覆灭，往后一步各归其位宿命轮转。
雷鸣一声声震慑，似要击碎她心里最后一丝防线。
顾妙音垂眸，看着手中的求救信，手指紧紧收拢。与月眠那一战消耗了她八层内息，就算她撑过灭世天雷，也未必能走到谢灵毓面前。
暴雪肆虐，穿过密林，穿过山丘，好似谁在呜咽低诉。
顾妙音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根红丝带挂在火炉的脖子上，她歪头笑了笑，极其粗鲁揉搓着火炉的头，“告诉他，我走了。”
她要去斩断自己的宿命了，接下来的事就不能陪他了。
“嗷呜——”
火炉看着被大雪掩盖的青衫，发出悲切的哀鸣。小鹂鸟在暴雪中摇摇摆摆，回头看了火炉一眼，很快便同青衫一起消失了。
*
“不好了！山人族的叛逆入峒了！”
十寮寨主相互支撑，正对着万丈雷网愣神，忽然峒外又传来噩耗。众人脸色惊变，还没缓过神就看见滕娘领着一支装备精良的山人军队上了山。
“这不是滕娘吗？怎么会？”
众寨主还不知隐情，相互看了看，俱是诧异，滕娘可是主上身边的老人，怎么连她都反了？
“见过诸位寨主。”滕娘还如往昔一般谦逊有礼，“听闻月眠叛乱，滕娘特带着山人两万族人前来相助。”
“相助？”布泽脸色苍白，目光如炬看着滕娘身后的青甲，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月眠被逐便带着青甲上山，是忠是邪？犹未可知。
滕娘并不在乎这些人怎么想，抬手示意，“斩了这雷网。”
“不可！”乌木脸色铁青，厉声阻止。
但滕娘只看了他一眼却恍若未闻，“还不动手？”
“是！”
青甲暗卫抽出弯刀，整齐有序搭上人梯，挥刀砍向雷网。就在众人惊怒不已时，雷网炸出万丈雷花，将千名青甲震飞几丈之外。
“滕娘，此乃女君布下的守山结界，未得主上和女君允许你怎可随意破坏？”桑夫子急声厉喝。
滕娘蹙眉，目光淡淡带过桑夫子，“不破坏，如何迎主上下山？”
话罢，她往后使了个眼色，青甲再次筑起人墙，这次数量之多是之前的三倍。众志成城，齐齐挥刀！
但！雷网依旧纹丝不动，三千青甲如散飞的枯叶纷纷坠落雪地。
滕娘眼中爬上一丝狠戾，抽出长剑对着雷网刺去。剑刃顺利穿过光束，滕娘眼中闪过一丝喜悦，正欲发力，不想，雷霆之力顺下剑刃钻入了她的掌心，滕娘脸色大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雷鞭劈身，抽进了雪地里。
原本还担心雷网不够牢固的众人顿时哗然，除了终于能把心放进肚子外，更多的是对顾妙音实力的震惊。
不难看出，这道天雷结界遇强则强，反噬之力更是惊天。
滕娘被震得全身麻痹四肢抽搐，由着众人搀扶才堪堪从雪地里站了起来。
岂有此理，好端端的怎么会有道这个结界？
若是这雷网毁不去，山上之人岂非永远不能下山？
正当滕娘踌躇不定时，雷网的另一头出现两道身影，一人身披火红狐裘，如雪中仙人，一人穿着花袄灯笼裤，一路蹦蹦跳跳。
“主上！！”
天网这边的寨主立马认出了谢灵毓，纷纷跪地哭喊。
谢灵毓站定，抬眸看向眼前高耸入云的雷网，风雪很大，但他丝毫不惧，仰头盯着金色的光束眼睛一眨不眨。
良久，诡谲云涌的暗流在眸底化开，好似有场更盛大的风暴蠢蠢欲动。
“主上！！”
乌木、布泽等人跪趴在血泊里，“是属下等无能！主上！”
谢灵毓慢慢垂眸，将眼里的风暴隔绝，待看向雷网外的众人时只剩一片凉薄。
就算这一世这些人没有背叛，甚至为他殊死搏斗，他心中依旧没有半点涟漪。
银铃抽出弯刀，纵身对着雷网劈去，雷力立马化作雷鞭反抽，但银铃反应也很快，在空中斜飞一脚将雷鞭踹回了雷网。
“女君这守山阵好厉害。”说着，她眼中有了几分凝重，扔下弯刀，双手结印。
刹时间，脚下罡风四起，呼啸的风雪开始颤栗，女孩儿弯弯的眼睛慢慢压平，双手在虚空合拢。
这一瞬，风雪忽然静止，纷纷垂落的雪花立的半空，慢慢变成冰锥。
滕娘嘴角微笑，满是欣慰看着雷网对面的少女。
“破阵！”
银铃大喝，万万雪花化作冰刃扎进雷网，企图绞杀雷龙。
“砰——”
一声惊天巨响，万千华光乍现！
大地动摇不安，风雪哀鸣嘶嚎，众人纷纷栽倒在地。
就在所有人以为天网已破时，金色的光束爆发出更强烈的光芒。
它好像更坚固了。
银铃眼神惊诧，“这便是九品之力？不过一个结界便如此惊艳？”
“滕姑姑，怎么办？我破不了？我也要被关在这了。”
银铃抓了抓头，面容有些惭愧，原以为自己已是八境，破个九品结界应该不在话下，大意了！
滕娘脸色不虞，若是银铃也出不来，古域大计便施展不了，念此，她勉强维持脸上的温和看向谢灵毓，“主上，此结界乃女君为您而设？您定有办法对不对？”
谢灵毓淡淡掀着眼皮，从始至终都像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对于的滕娘发问他更是恍若未闻。
若无天道相助，这些人甚至连仙仙的一道结界都破不了，他竟然会输给这样一群跳梁小丑，简直可笑。
滕娘侍奉谢灵毓多年，自是知道他眼高于顶的毛病，这会子定是把她们当猴看，哪还会想搭理她们？滕娘冷下脸，朝身后近卫使了个眼色，青甲会意，列队上前扣住满身是伤的八位寨主。
乌木脸色大变，怒骂道，“滕娘，你想做什么？”
滕娘神情冷肃，直直盯着谢灵毓，“主上，您若不交待方法，属下便将他们全部绞杀。”
谢灵毓轻抬眉梢，眸光静如死水。
“……”滕娘面色不善，挥手。
青甲提刀。
“姑姑不可！”银铃急着大喊。
几声哀嚎，半数寨主斩于刀下，鲜红的血水染脏了无垠的雪地。
谢灵毓面不改色，眼里甚至还有一抹讥诮。
银铃却比谢灵毓还急，神情诚恳看着滕娘，“姑姑，不可！你答应过我的，会好好善待族人。”
谢灵毓转眸，目光幽幽落在银铃身上，眸光暗敛。
一个心思良善的楔子？
滕娘心思细腻，见谢灵毓盯着银铃打量立马起了戒备之心，她虽不知谢灵毓此刻在想什么，却也知道不能让他寻到先机，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败了，山人族两万人必要埋葬雪山。
“姑姑！我再试一次！银铃再试一次。”银铃犹恐滕娘将剩余的几位寨主也一并杀了，连忙运气。
滕娘闭了闭眼，扬声道：“来人！去各家各户抓人。”
银铃微愣，一脸震惊看着滕娘，“姑姑！”
“阿铃！”滕娘厉声喝道，声音比雪还冷，“听话！”
银铃咬了咬牙，紧紧握拳，垂头退回一边。
滕娘很快收拾好心情，从容看向谢灵毓，“滕娘知道主上定有破解之法。这峒里族民四万，主上若不开口，属下每过一刻钟杀千人，直到主上愿意说为止？”
若非谢灵毓此刻心绪不佳，定然要被滕娘这话逗得笑出声。
这些人与他何干？人命于他早已与草木无异，就算滕娘屠尽四万苗民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或是她们还以为到如今，他还会在意别人怎么看他？
银铃的反应却比谢灵毓还要强烈，隔着天网朝滕娘怒吼，“不可！姑姑不可！”
滕娘充耳不闻，沉身道，“去绑人！”
话落，一群青甲转头下山，没过一会儿便听见山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哀鸣声。
银铃脸色苍白，回眸看向谢灵毓，少年郎君隐在风雪中仿佛一座精致的傀儡玉雕，纤长的睫毛盛着风雪，眼眸深邃如渊。
“主上？”银铃垂眸，运气召回弯刀，白刃破雪割碎了几根火狐红毛。
弯刀抵喉，谢灵毓这才有了一点反应，抬眸看向银铃。
银铃，“主上，您如果知道就请告诉我。”
“主上！！！”
这时，青甲绑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苗民上山，这些苗民原本还很害怕，一看见天网后的谢灵毓顿然停止了哀嚎，纷纷俯身跪拜。
滕娘提剑上前，“主上，您看到了？这些人都全心全意信奉于您，您真的忍心看着他们成为青甲卫的刀下亡魂吗？”
谢灵毓牵动嘴角，面若出尘仙人，“既然信奉本君，便该愿意为本君奉献自己的一切，包括这条命。”
“……”滕娘怔然，她原本就是打算让谢灵毓陷入自救或渡众人的两难中，没想到他竟丝毫没有犹豫，这般轻易舍了众生，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恍了片刻，滕娘目光扫向脚下的民众，指着谢灵毓嘲讽道，“你们看见了？这就是你们信仰的神明？危难面前，他最先舍得便是你们。”
滕娘言辞激荡，目光犀利，煽风点火的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原以为她这一番话说出口，谢灵毓定然会大失民心，但没有！苗民们只是愣了愣，随即跪拜在地，大声喊道：“吾等愿意追随主上。”
嘶嚎声响彻守山山脚，连纷乱的雪花都震碎了。
谢灵毓死水般的眸光闪过惊愕，但只在须臾间又镇定如初。
无止尽的背叛换一世信仰，这样便想让他原谅？
可笑。
“你……你们！”滕娘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沉声道，“既如此，我便成全你们。”
银铃眸光微怔，急切看向滕娘，见她根本不看自己便又转回头看向谢灵毓，“主……”
不等她开口，谢灵毓抬手，用手背拦下她的弯刀，淡淡道，“随本君来。”
银铃愣了愣，反应过后神色大喜，朝滕娘喊道：“姑姑，别杀他们，主上同意了。”
滕娘早已注意到了谢灵毓的反应，适时收回长剑，一刻不敢松懈，“请主上出山。”
“不！主上不要出来！”苗域众人神情惊慌，争先恐后大喊，这道结界可是能守护主上最后一道屏障了，若是销毁只怕万劫不复。
“闭嘴！”滕娘冷声呵斥一众苗民，随即挂着疏离的淡笑，“还请主上言明破阵的方法。”
谢灵毓并未搭理她，抬步走向雷网，就当滕娘以为他要做什么时，谢灵毓什么都没做，身子在触碰到雷光时，光束自动散开，对他敞开一道无形之门。
众人诧然，不敢相信看着眼前这一幕。
凡人怎么可碰雷？
铃音怔怔看着谢灵毓，方才她破雷网时明显能感觉到一股凌驾于她之上的牵制之力，为何主上竟这么轻易就破了？
但眼下也容不得她多想，趁着雷网开门，银铃飞身穿过。
待谢灵毓走过雷网，光束自再次重合恢复如新。
很显然，这守山雷阵可拦千军万马，却独独不拦他谢灵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