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们就来这了。”
东宫里,付清乐抱着双臂面向大逆不道的三人,垂下来的发丝遮住了表情,语气也听不出好坏,徐祁安知道他应是动了怒火,只好保持沉默。母皇骤然撤走他的心腹,他还以为自己失宠,先不提异象一说,但凡今晚来的是刺客,恐怕他都喊不来一个人。
这很可怕,付清乐刚歇下,他们就敢翻进东宫,他被气笑了。
一个疯子,一个病秧子,还有一个蠢得要死,能干出这种事,那他的禁足算什么?
付清乐道:“东宫居然漏成了筛子,你还觉得孤这最安全?”
徐祁安道:“一不小心就翻进来了,没想那么多。”
付清乐看出来了,这三人小脑发育不完全,大脑完全不发育,但还是想着要拖他下水。
“下辈子小心点。”
“嗯。”
七星者乃日月与金木水火土,本该各行其道,却连成一线聚于紫薇垣之北,司天监漏刻科推出异象将在今夜子时三刻发生,天时交汇阴阳失衡,足以影响人运,姜云清能否回去,就只看这一次了。
但他们的计划十分草率,不然也不会跑来东宫,难为付清乐从中理清头绪,他多看了徐祁安几眼,方才道:“依你们的意思,七星连珠能够开启异界之门,要借安子当跳板,待错误纠正,孤因天象所困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看起来对双方皆有利,不过付清乐根本不信天象之说,他是储君,将来天下万物归他所有,无法容忍这些预测危害他的权力,被禁足只是母皇想求个稳妥,他也是臣子,再不忿都得憋着,事情过后他迟早解禁,没有理由要和他们一条船。
然而现在却不好说,禁足期间与外人相见,这才是实罪吧。
徐祁安对自己太好,以致姜云清忘记了付清乐的身份,皇权在上,他有几个脑袋能砍,终于意识到这里的付清乐总归是与以前不同的,但他还是为了徐祁安暂且不提。
那二人的生死与他何干,可谁让徐祁安也闯进东宫,不知被对方灌了什么迷魂汤,要这般死心塌地的,他在想办法先把人择干净,因此直接拒绝。
姜云清已有预料,萧之悌无所谓,反倒是徐祁安坐不住了:“为什么啊?”
付清乐伸手摁下他,对着姜云清道:“孤问你,安子能不能活。”
司天监不说,姜云清也回答不了,他甚至都不确定能否成功,只有徐祁安觉得只是抽离出本不属于他的一缕异魂,有何性命之忧,若能送姜云清回家,他还认为做了件好事。
看付清乐不容置喙的态度,徐祁安急道:“阿音你不能这样的,我是孤星的事板上钉钉,为什么要浪费这次机会,万一真的能送人回去呢?”
有时付清乐真想掀开徐祁安的天灵盖瞧瞧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关键时刻敌友不分也就算了,还要跟他反到底。
“你是孤星?谁说的?”
“大家都这样讲。”
“无稽之谈,无妄之灾。他们就没把你的命当回事,那你更没必要做好人。”
“顺手的事。”
“……我真想一拳把你打成招魂幡插在路边。”
萧之悌没忍住笑了一下。
付清乐倒也没说错,姜云清仅仅是把徐祁安当成灵媒,利用完便丢了,哪还管什么人死不死。说得直白些,徐祁安最大的用处就是和南初七长着同一张脸,有几分南初七的记忆。因明芃不存在,他过分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假,无论如何都要回去,所以他不曾发话,也是在拖着时间。
“可是我愿意,就像如果是阿音遗失在另一个世界,公主会很难过的,也会想尽办法救阿音回来。”烛火映红了徐祁安的脸,他半垂着脑袋,反倒看不清神色,显得落寞凄楚,很不是滋味。半晌后,却见他牵起嘴角,敦厚又周正,浑不在意自己被人利用。姜云清在他这里看见了更青涩的南初七,恍然了一会,回想南初七何时容忍过委屈,答案自是没有,他小心翼翼隐藏那份失落,他们不该是同一个人。
徐祁安道:“既然遇见,那就说明非我不可了,阿音只当在帮我吧。”
他想得很简单,另一个世界的也是他,至少在那里自己能够得偿所愿,可见他们确实有缘分,他也想姜云清高兴。
付清乐支着下颌道:“你能别夹吗?打从第一句起我就听出你在夹了。”
萧之悌道:“他一直都这个死样。”
始作俑者一出声,姜云清总算开口:“天象混乱都是你造成的。”
闻言,萧之悌自豪抬头,“人之常情。”
不过追溯其源还是姜云清夺舍在先,闹成这样也不知两清了没有,他对萧之悌无话可说。
萧之悌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认真问他:“一定要走吗?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捞出来,再回去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姜云清给他两个选择,要么他自己留下来过,要么滚回去算账,他搅乱一切凭什么当甩手掌柜。
萧之悌当然选前者,否则太玄阁不会放过他的,他也没办法把责任推到姜云清身上,是他自己要做,怪不得旁人。
但他还是要说:“好烦,驯我像驯狗一样。”
姜云清道:“真能听我的话,我何必困在这里。”
萧之悌道:“你凶什么,我这不是已经听你安排了吗?”
付清乐敲桌,表情极不耐烦:“要吵出去吵。”
萧之悌瞥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付清乐:“?”
分不清大小王了是吧?
到底是拔毛的凤凰不如鸡,连萧之悌都这般,外面还有谁把太子放在眼里,何况他们三人能毫不费力地翻进东宫,可见母皇的保护不过是假象,刺客潜入更是轻而易举。付清乐开始意识到,禁足即失权,他揣测圣意,天象可能只是借口,母皇又不止他一位皇子!
糟了!
“付清聆!肯定是她!”付清乐再也坐不住,掀桌的模样和皇帝一脉相承,“孤就知道她狼子野心,怎能让她得逞?”
不怪付清乐过于敏感,太子之争一向如此,付清聆和他争了十几年,亦是此事最大受益者,敢说她没有落井下石,往外散播任何谣言吗?
依付清乐所看,他被禁足一定有付清聆的手笔。
一旦地位受到威胁,付清乐比徐祁安还急着七星连珠的出现,怎么说也算殊途同归,他们几个终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太子暗卫随主心意、蓄势待发,不料转头和公主暗卫碰上,双方一时沉默。
这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上面永远有人蹲着,一间屋子就这么大,除了屋顶还能躲哪,他们经常和各种主子的暗卫碰面。
付清聆偷偷翻进东宫,她掐好时机,以为太子已经入寝,预备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包括但不限于拿枕头捂死他。
没承想刚落地就被抓个正着,付清乐亲自逮住她的。
付清聆道:“好多人啊。”
付清乐道:“也是不小心翻进来的。”
夏长缨道:“嗯。”
五人在东宫成功会晤,加上一个被禁足的太子,极具纪念意义,皇帝会不会迁怒于他呢,真的好难猜啊。
角落里,付清乐抄起付清聆衣领,甚至能听见他嘴里的磨牙声:“你来正好,敢不敢明面争一回,背后使诈算什么?”
付清聆瞪眼,端得是个无辜,回得却是中气十足:“何出此言?聒噪不堪入目,渺不敢苟同!”
“你、你!母皇又允你看折子?”
“汝何以至此耶?说到某人痛处开始急了。”
“走着瞧你给我!”付清乐明显气得不轻,困局未解,他不想跟付清聆一般见识,可怜得只能放一句攻击性极弱的狠话。在这方面付清聆足够歹毒,偏要晃到他脸上,两只手差点戳瞎他,语气也无一丝正经:“诶~诶?走着瞧就走着瞧,瞅瞅你妹~帅不帅~”
每次都这样!
付清乐真是受够她了,直接一脚踹飞。
付清聆摔出残影,挠挠头叹息:“唉,非要搞成这样……”
事已至此,还有付清乐不能接受的事吗?或者说,要不真来个刺客吧。
身边得力的副将投靠了公主,付清乐亲自看了也得夸一句夏长缨伪造的罪状做得好,他们趁人之危却高兴得太早,没想到付清乐还醒着。现在双方都有各自把柄,付清聆敢动手,付清乐就敢告状,可仔细一想,他露出的马脚太多了,东宫里活生生的三人全是证据。
因此付清聆攻守皆备、以退为进:“太子私藏罪人、勾结藩王,是想谋反?”说罢,她瞬间醒悟,不待付清乐反应,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住:“那本宫清君侧诛奸佞,何错之有啊!”
坏了,让她抢占先机了!
付清乐气急败坏要捂嘴,付清聆命夏长缨速速禀报,没走几步就被徐祁安和姜云清拦下,状况一时胶着。付清乐锁喉望来,骂他叛主的狗;付清聆红着脸挣脱,大喊谁敢动他。夏长缨见招拆招,难抵对面四手,终究落于下风,只道:“公主,寡不敌众啊!”
民间兄妹或有胡闹争执,但皇子千金之躯,不顾皇胄威严,太不成体统,一看事态严重,他们竟都分不开地上扭打的太子和公主,且这二人对彼此毫不留情,像是打从娘胎里就为宿敌一般,不死也得掉层皮。
付清聆是个实打实的武公主,力能扛鼎抱摔付清乐,不容他抬头,她又猛地起跳下砸,用全身重量肘击亲哥,此招泰山压顶,付清乐抓草的手一松,彻底散气了。
拦架的三人也瞬间僵在原地,不敢乱来。
夏长缨急着掐自己大腿,嘴唇已经做了套按摩,还不忘嘱咐:“别笑。”
实在没办法,公主方才上蹿下跳的模样太招笑了。
徐祁安道:“……他被公主压死了吗?”
姜云清迅速移开目光,假装看别处。
不合时宜地想起付清乐在空学镇分享自己的小秘密,付清乐说过他妹妹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出门,但看现在互相折磨的兄妹二人,这个世界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不熟悉就不该留恋,抬头见天际显现光影,日月已成一列,五星渐次向其靠拢,他也愈发紧张,久久盯着不肯错过。徐祁安看到了,还与他说肯定能如愿。
“对了,我还没问过哥哥的名字。”
许是快要离别,周围的一切都在渐渐退隐,离他最近的徐祁安倒成了最真切的人,他忽视不了,更重要的是,徐祁安能证明他来过这里。
可能现在才说这些有点晚,姜云清不要他犯险了,想他好好活着。
姜云清仍望着天,但离他近了些,说:“我记得我们在渝州重逢,那时还不是晚上,关于我的名字,我说——”
“晚间少云,天朗气清。”
徐祁安便也去看,竟觉得七星连珠的奇观都比不上身边人半分,他在想,命中注定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其实都有迹可循。他不信前世了,原来缘起无始,当他们过去在渝州相见时,姜云清的回答就是为了此刻。
他全都想起来了,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他真的都能认出姜云清。
“我们还有一句话。”
“什么?”
“南初七最厉害。”
“是哥哥,也是我。”
他们的认人密语在这里用上,南初七找回五件信物,他为姜云清停留,他要带他回家。
虽然知道打断别人很不礼貌,但萧之悌还是要提醒他们:“先别调情,东宫被围了。”
二位主子斗得不可开交,双方暗卫也在房梁上周旋,看着一旁多出的皇帝暗卫,再次沉默。
蹲这么多人,屋顶迟早得塌。
这边付清聆刚说完“无一用处实在可怜”,又听身后有人问谁要造反,她盛气叉腰,没怎么细想,仍是那套措辞:“本宫为圣上擒拿乱臣贼子天经地义!”
“是吗?”付清友一声令下,金吾卫迅速包围东宫,她亦抽出利箭,寒光闪烁,对准了所谓乱臣贼子,“那我儿兵将可够,不够朝中尽数召去啊。”
付清聆滑跪的速度比她揍付清乐时还要快,抱着大腿潸然泪下:“母皇!”
萧之悌觉得不对,他仔细打量了对面弓箭的位置,赫然发现好像是来杀他的。
这不显而易见,太子是她儿子,他又不是啊。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太子真的要谋反,起事当天她就开始准备龙袍速速迎接新皇登基了。
甚至还要说:“臣谈有一计,定叫那付清友束手就擒!”
付清友收走萧之悌的兵权还不够,留他在眼前就是为了防他,如今果然忍不住了,竟挑唆太子造反,她当即下令伏诛萧之悌。
无论在哪个世界,金阙阁都是这般神奇,但谁想和他们玩权谋,真要算起来在场唯一的异世之人只有姜云清,与他无关的不必理会,徐祁安也说待会见。
司天监喊皇帝快看七星连珠,有北姑和初云号的经历,姜云清对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异界之门开了!徐祁安还活着,他的“再见”并非道别,在最后简单地牵了一回姜云清的手,叫人放宽心,一切都有他。
他可以在北姑救回二十年前的赛音,不知对错不计后果,只要他认为值得就好。姜云清接住昏迷的付清乐,很快意识到付清乐在原本的世界里出了事,南初七没能阻止他前往鬼门关,但现在终于改写了他的命运。
渺渺还在等她的哥哥回家,这意味着付清聆就要失去。她正好回头望来,眼角仍挂着泪珠,似是感应到皇兄即将永远消失,显得无比凄怆。
“没有太子了……哪里没有太子,孤不就是。”付清聆哭得双肩颤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急忙改口,“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孤没有幸灾乐祸…真是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