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头,那可就是死不见儿孙,这份割舍,但凡当父母的,谁愿意承受?
可这里的一切不可能全都丢弃,赤条条地从头开始,祖坟在这里,不能成为无人问津的土丘,一些亲戚也在这里,总不能连个人都不留。
只能留个人在这里,守着这里的一切,让其他人走。
杨安看着月亮,叹了口气:“官员说得对,镇国公是不会害百姓的,让老二、老三、老四都离开吧。留在这里,辛劳一辈子才有两亩薄田。出去了,他们就能有良田二十亩、三十亩,甚至是五十亩。”
“咱们老了,儿孙离开是难受,可也不过是难受十几年。可若是让孩子留下,那他们要穷困多少年,难受多少年,辛苦多少年?就这样吧,与其抽签走人,还不如抓住机会,让他们主动移民。”
杨氏泪眼朦胧。
道理谁不懂,可那是自己的儿子、孙子、孙女啊。
济源。
周慈提着些醪糟找到了周大山,两人坐在一棵大槐树下,一碟野菜,就这么简简单单。
买不起酒。
周慈叹了口气,仰头看向明月:“说起来,今年的四月那么熬人,好几个晚上怎么也睡不着,起来几次看太阳是不是被狗吃了,怎么还不升起来。可现在都要进入四月下旬了,又觉得四月过得太快。”
周大山喝了口醪糟,看向周慈,直接问:“你几个儿子想走?”
周慈呵了声:“都想走啊,截止的日期越近,这想走的心思越强。说起来还是那些官员,一天又一天叨叨,孩子们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佃户自己吃苦,儿子吃苦,孙子也吃苦。总之,往下八代,别想翻身。”
周大山发出沉闷且长的鼻息:“我那几个儿子也一样,他们现在劝我也走,还说往后每年抽个人在清明的时候来一趟上坟。你听听,这像不像话?”
周慈也知道每年来不太现实。
鬼知道移民安置的地方距离这济源有多远,往返一趟,少的也应该有八九百里,多的要两千多里路了吧,清明之前过来,路上不吃饭,不住宿,不花钱了?
什么家庭能扛得住这个花销?
周慈想了想,言道:“每年来确实不太现实,可若是三五年派人来一趟,也未必不可。”
周大山一拍大腿:“三五年?祖坟被人推平了种地你都不知!”
周慈直皱眉。
这也是个顾虑。
别以为不可能,这样的事可没少发生过,尤其是一些地主,田在他们手里时,总觉得地里的那一点点坟头减少了他们的收成,因此派人推平人家祖坟用来种地。
人在的时候,这地主都敢如此放肆,这若是没人看着了,他们还有顾虑?
两个人正犯难时,就看到一道身影在村外走着,借月光就能看清来人,周慈抬手招呼了声:“徐典史。”
徐左听闻声音,看了看,笑着朝着两人走去。
周大山忍不住低声埋怨:“喊他干嘛,这不是坏心情。”
周慈安抚了下周大山,对走到近前的徐左问道:“徐典史,就一件事,你给解决了,我们就移民,全家移民。”
“当真?”
徐左惊喜不已,搓着双手:“你们尽管说,我解决不了的找知县,知县解决不了的找知府、布政使,实在不行还有镇国公。”
周慈坐着,一只手拍了拍地面:“佃户一样重土难迁,尤其是放不下祖宗的坟,一旦全家人走了,那坟丘很可能会被人损毁,日后我们与后人即便是回来看看,上柱香,烧个纸钱,那可都没地方。”
“这种不肖子孙,我们不敢当,也当不得。所以啊,只要县衙能保证我们的祖坟安然无恙,哪怕是十年、二十年,这祖坟还在,我们就主动移民。”
徐左听闻之后直皱眉,思索了下回道:“我只是典史,即便是答应了你们,你们也不可能信,所以这事我需要问过县尊。”
周慈点头:“那可要快。”
徐左看了看周大山与周慈,抬了下手:“我这就返回县衙。”
知县方诺在睡梦中被徐左喊醒,揉着发胀的脑袋问清了缘由。
徐左解释道:“县尊,这可能是移民最后的顾虑了,只要加一把火,咱们这里主动移民的户口数就应该到了,无需再进行强制移民。”
方诺喝了一口浓茶,醒了醒神:“答应他们容易,可若是做不到,会被人戳脊梁骨,日后还可能引起更多纠纷,到那时,便是县衙的不是了。可我们还在任上吗?新上任的官员认这笔账吗?”
徐左着急:“可若是不能解决他们的顾虑,就是移民,那也心有不甘。”
方诺也明白这一点,思虑再三,走至桌案旁写了一封简短的文书,言道:“去,将驿使喊醒,速速送到知府手中!”
“是!”
徐左也明白,这种事要解决,县衙出面未必管用,百姓也未必放心,必须向上报。
距离截止主动移民的日子没多少天了,耽误不起。
翌日清晨。
太原知府叶林为便早早到了布政使司,与费震、赵新等人商议过后,一起来见顾正臣。
叶林为言道:“从地方反馈来看,有不少佃户不愿意儿孙分离,有举全家迁移出去的心思,只是祖坟在当地摆着,担心被人平了祖坟,不好全家迁移。可留下一脉,就意味着一家人被迫分开,这一走,就是个生死别离……”
顾正臣看过文书之后,微微点头:“我走访民间的时候,百姓也提到过,当时认为,只要留一脉守着祖坟,这个问题也就可以解决了。可现在看来,当时百姓之中想要举家迁移的尚不多,只是越发接近五月,这个问题凸显了出来。”
“既然是百姓的顾虑,那咱们不能视而不见,能举家迁移,是一件好事,也说明他们愿意支持朝廷移民之策。你们有什么法子没有?”
费震皱眉:“按照大明律令,平坟为田园者,杖一百。可若是人都走了,没人告状,多年后发现再来控诉,怕那些人也会狡辩,即便是判了刑,豪绅也可以赎刑。”
顾正臣权力再大,也不能擅改大明律,这倒是个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