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下雨了么？
感受到周围浓郁的湿气，江枫抬眼望去，却见此间密室上方不知何时破开了一处大洞，但并未显露天穹，更无法据此判断此时此刻是什么时辰。只是不少淅淅沥沥的水滴，正如冷雨般坠落，在青石地面上溅起朵朵水花。
指尖传来沁凉的触感，竟蕴含着微弱的水系灵力波动，看起来并不是天气有变，而是此间密室的隔绝阵法本属水系，如今不知何故突然崩解，只是还余下一副残阵，虽然能用，但效果应该差了不少。
迅速寻了处尚算干燥的角落，江枫信手取出储物袋想要更换袍服，灵力摄入，却发现储物袋中已空空如也，所剩不多。
“被古宝那贪吃鬼吃掉了。”
身侧空间突然泛起涟漪般的扭曲，黑蛇之灵太华凭空显现。即便在禅心院戒备森严的大狱中，这家伙都能忍住寂寞不曾现身，此刻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江枫心头猛地一跳。
“怎么会这样？”
太华慵懒地盘旋在半空，蛇尾轻轻拍打着虚无，“虽然你在做什么痴梦我不知道，但看你表情纷乱，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紧张，一会儿迟疑，一会儿决然，像疯魔一般，我就知道你必然在动用古宝。你以为用它没有消耗么？它还没有完全恢复，干起活来必然要这要那，就像一个贪吃的孩子。”
话音刚落，江枫顿觉识海翻腾如沸，只感到头晕目眩，几欲跌倒。
“又不是我说的，”他下意识在心底辩解，同时强忍眩晕将灵识探入储物袋仔细检查，发现所有的丹药，符箓都一扫而空，一一清点法器，所有四阶以下法器全部化为齑粉。
一一拿出，唯剩“斩鬼流觞飞刀”、“阳煦养灵宝匣”、“云星锻锤”、“虚无侦宝金梭”，余者不论品阶来由，都荡然无存。
“你得感谢我，我还帮你保留了一些。”太华突然游到他面前，献宝似的吐出两枚泛着幽光的鳞片，正是“和蛇鳞片”，原本有六枚，两枚给了婕云夫人，两枚留给了慕晴川，如今就仅存两枚。
“只剩这个？”江枫欲哭无泪，储物袋中除了几身连法器都不算的道袍，便只剩下些凡人所用杂物了，连半块灵石都找不到，如果后面和百药老仙那些人交易，岂不是什么都拿不出来？
“还有这个怪东西。”太华甩出一块青灰石板，约莫两尺见方的石面上布满焦痕，像是被天雷反复劈打过。瞥见上面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江枫突然想起此物应是在雷云之地见过的那块神秘石板，当时连黑石都无法穿透其分毫。可他分明记得自己并未收取此物。
“在你灵兽袋中找到的。”太华吐着信子补充道，“而且……”它用尾巴尖点了点石板边缘，“这东西会自己生长，只是很慢，似乎需要点什么滋养才行。”
江枫立即注入灵力试探，果然如先前般被完全阻隔。又取出黑石尝试，同样无功而返。这古怪石板既无法炼化又看不出用途，但材质确实前所未见。但出现在灵兽袋，难不成它也是灵兽？
只是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形态的灵兽。
“还有吗？”江枫此刻看向太华的眼神活像看着散财童子，只希望它在自己做梦时能保住更多的宝贝。
“哦，还有这个破垫子！”
太华身形一抖，从虚空中扯出个黑黢黢的蒲团，正是当年在罪城所得之物，千面紫苏真君曾用过的“黑草蒲团”，此物甚为邪异，坐于其上，坐在上面就会产生称霸一方的妄念，稍有不慎就会堕入魔道。
好吧……
江枫长叹一声，看起来一切都要重新筹备了，重要的是，灵石也没一枚，好在宗门的府库所藏，他一贯与自己身上之物分的比较清晰，几具尸体也藏在了罗川，否则，便是连浅山宗的家底都败光了。
幻境中那些酣畅淋漓的体验，此刻想来竟像场代价昂贵的豪赌。
既然一场幻梦便让自己几乎倾家荡产，江枫不免要仔细盘算起此行的得失来。他闭目凝神，细细体悟身体的变化——历经“贪”“嗔”“痴”三重心境的千锤百炼，虽然修为境界仍停留在地级五重未有寸进，但道心却如经年淬火的神兵，褪去了浮躁虚华，显露出内敛坚韧的本相。
这种变化看似无形，实则弥足珍贵。江枫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对丹论的理解已今非昔比。这些收获虽不能立竿见影地提升修为，但待到他日冲击地级巅峰，乃至窥探伪天境界时——倘若真有这等机缘——必能事半功倍。
他缓缓运转灵力，内视识海。只见那座永恒之塔塔身上原本密布的裂痕已修复大半，古朴的塔身在神识照耀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华。当江枫的意念轻轻触碰塔身时，一股欢欣雀跃的波动立刻荡漾开来，仿佛久旱逢甘霖的草木般生机盎然。这般灵性反应，显然是在醍醐清梦中大量消耗资材滋养后的结果。
而在古塔周围，三点荧光如星辰般缓缓流转。那是三大古妖的馈赠，每一缕光华蕴含的玄机都值得期待。
“元楚尊者，有心了。”江枫面向虚空郑重行礼，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这位是敌非友，但又因果相连的前辈在天之灵能否听到，是否会认同自己不请自取。
天雷木贼的遗泽，令江枫收获了一种独特的神魂分裂之术。他将其命名为“千面裂魂”，此术唯有在妙言丹境构筑的领域中方能施展。一旦发动，江枫的神魂便会如镜面破碎般分裂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拥有独立的意识，有着不同的身形和面目，在领域中游弋穿梭。这些神魂碎片不仅能干扰对手的判断，更能让江枫的本体在任意一道分魂处瞬间重组——只要尚存一缕神魂未灭，他便能如不死之身般无限重生。
然而此术并非完美无缺。
施展期间，虚空中会不时降下天罚之雷，苍白电光会毫无征兆地劈落，对范围内所有存在造成无差别伤害。他始终担忧的“王小雨”，则必然会掺杂在这些千面裂魂之中，而此女出现时，方圆五十丈内的所有生灵，包括施术者本人在内，都会莫名其妙地厄运缠身。这个诡异的特性让江枫在使用此术时不得不慎之又慎，当然，自己的对手并不会第一时间发现“王小雨”的不同，多半会把她看作一个面目还算诱人的分魂而已。
来自冰荒雪女的“冰心妙玉”则是一道清心净神的秘术。同样依托于妙言丹境的领域，此术能在瞬息间涤荡所有负面状态。无论是冻结肢体的寒毒、惑乱心智的幻术，还是麻痹经脉的剧毒、迷乱神智的魅惑，乃至直接作用于神魂的诅咒，都能在晶莹的冰玉光华下一扫而空。
比起先前获得的低阶法器【白玉飞针】的解咒效果，这道术法可谓全面得多。唯一的限制便是必须与妙言丹境配合施展，而【白玉飞针】则完全没有这个限制。
可惜被古宝永恒之塔无差别的吃掉了。
三大馈赠中最凶险也最珍贵的，当属巨盾蚌精赋予的“浮光蜃景”。在最后那场几乎让他永堕沉沦的幻境考验中，江枫不仅面临着迷失本我的危险，更险些彻底沦为一具真正的傀儡。
正因如此，这道术法的威能也最为惊人。施展时能以整个妙言丹境的领域为界，随心所欲地编织幻境。只是范围越大，幻象的真实度就会相应降低。更精妙的是，此术还能曲解对手的意图，正如玉函仙翁不断的曲解幻境中修士的意图一般，将心中所想悄然改变，用另一种说辞影响其判断，堪称攻心之上的绝佳手段。
细数这三道术法的特性，江枫忽然觉得“妙言丹境”这个名称已不再贴切。如今的领域早已超越单纯依靠丹药爆发实力的初级阶段，更像是将醍醐灌顶的顿悟与庄周梦蝶的幻境完美融合。或许该称之为“醍醐清梦”更为恰当？毕竟这三道术法都必须依托领域施展，不似“摄魂曲”与“星河砂”那般可以独立运用。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施展“醍醐清梦”仍需消耗海量丹药，但如今的丹毒会均匀散布在整个领域之中，而非由施术者独自承担。这个改变让自己在实战中能够更加肆无忌惮地消耗丹药，而避免被丹毒侵蚀直接陨落。
最让江枫振奋的是，在这个独特的领域中，他确信自己能够爆发出远超地级五重的实力。回想在与巨盾蚌精交锋时，那种触摸到更高境界的玄妙感觉，至今记忆犹新，仿佛伸手就能推开虚天级的大门。
当然，那终究只是惊鸿一瞥的感悟，充其量算是达到了当年元楚尊者融合三大古妖时的境界，距离万老魔那等真正的虚天级强者，恐怕还差着一段需要机缘方能跨越的距离。
这场清梦，终究是收益远超预期。只是可惜了那些承载着特殊记忆的法器湮灭殆尽，但既然木已成舟，似乎也只能坦然接受了。
感受着体内流转的全新力量，江枫忽然生出寻个合适的对手，验证一番“醍醐清梦”威能的想法。可目光扫过空空如也的储物袋，又不由摇头失笑。眼下囊中羞涩，连最基本的丹药补给都成问题，实在经不起折腾。
闭目调息片刻，他主动解除了密室中残存的屏蔽法阵。
…………
幻境消散，犹如云开雾散。
周遭的景物并未如想象中那样扭曲变幻，只是天光忽然明亮了几分，刺得人眼睛生疼。李大棒钻出临时搭建的庇护所，炙热的阳光顿时倾泻而下。他眯起眼睛望向天空，那轮骄阳高悬，散发着灼人的热浪。
“这……是真的出来了？”他喃喃自语，固执地直视着刺目的阳光，直到双眼酸涩流泪才低下头来。手掌揉搓圆脸半晌，确认那种真实的感觉似曾相识。
“总算是逃出生天了。”他长舒一口气，想起那个小掌门的身影，“啧啧，还是江道友靠谱。”虽然当时隔着重重阵法没看清具体情况，但那道穿透幻境的磅礴能量却做不得假。正是这突如其来的干扰，才让困住他的幻境出现了破绽。
李大棒朝着虚空郑重地行了一礼：“这份人情，他日有缘再报。”转念又想，若是无缘相见，那也只好作罢。因果循环，讲究的就是个缘法。
深吸一口气，熟悉的沼泽气息扑面而来——腐烂的淤泥味混合着水草的腥气，在烈日蒸腾下愈发浓烈。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残影在方圆数里内快速巡视。那些幻境中小心翼翼喝水的黑斑鹿不见了，潜伏在一侧的棘皮南海鳄也消失了踪影。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另一件反常的事。
按照常理，金鳞作为此方霸主，在其领地内绝不容许其他三阶以上妖兽存在。如今它被摄走，这片区域本该陷入群妖争霸的混乱才对。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在巡视中发现了至少六只三阶以上的妖兽，都是从沼泽外围迁徙而来。照理说它们应该会为争夺领地大打出手，可现场却出奇地平静。更诡异的是，在这片区域的中心，有一块条件最优渥的所在，竟被所有妖兽默契地避开了。
李大棒远远望着那片水草丰美的高地，浓郁的灵气即便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至少是四阶下品的灵脉所在，尽管小得可怜。”
这事透着蹊跷。
“莫非金鳞还在？”这个念头一经思忖，便挥之不去。犹豫再三，他终究没敢靠近查探，只在周边小心探查，越发确信那里藏着不寻常的东西。
那么问题来了……首席和宁立恒带走的到底是什么？他们知情吗？
思及此处，李大棒从储物袋中抽出一幅古朴卷轴。环顾四周，寻了处相对开阔的平地，小心地将卷轴展开。这画卷有两丈余长，七尺来宽，质地似绢非绢，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灵光。
卷轴之上，两株郁郁葱葱的树相对而立，一株是垂柳，另一株也是，一株枝条低垂，另一株也是，只是右面柳枝上多了数只栩栩如生的黄鹂鸟。这些鸟儿或栖或飞，姿态各异，羽翼上的每根绒毛都纤毫毕现。
李大棒眯着本就不大的眼睛端详，最终选中了一只昂首挺胸、目光炯炯的黄鹂。他从怀中取出一杆白玉符笔，笔尖蘸了些许沼泽浑水，在选中的黄鹂周围随意画了个圆圈。随后掐起法诀，口中念念有词，拗口的咒文在周遭空气中荡起阵阵灰蒙蒙的涟漪。
“金鳞或许还在。”
末了，他低声附上这句关键信息。话音未落，画卷上的黄鹂已然振翅而起，缓缓飞向左侧的柳树。只是这飞行速度慢得出奇，宛如陷入粘稠的米粥之中。
南陆到北陆这般距离，少说也要三天光景。他心中暗暗估算，这宝物“金鹂争春图”虽好，却有两个要命的缺陷：一是传送的信息必须简明扼要，二是画卷在传信期间绝不能收入储物袋。
将画卷重新卷好，李大棒取出一枚避水竹筒，仔细将画卷封存其中，又用特制的灵绳牢牢捆在背上。这般打扮在常人看来着实古怪，不过眼下他既无要事在身，倒也无需在意旁人眼光。
更何况这里根本就没有修士路过。
至于那困住自己的幻境来历，李大棒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等层次的布局，岂是他这个修为能够窥探的？
既然已经脱困，又何必自寻烦恼？
他心中暗自嗤笑。虽然隐约有些猜测，但那都是首席李真龙该操心的事。以自己这点微末道行，贸然插手除了自取其辱，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倒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得自在。背上竹筒的分量不轻不重，恰如他此刻复杂的心绪。李大棒最后望了眼那片诡异的微型灵地，转身择了附近一处更好的藏身之地，身影很快消失在蒸腾的水汽之中。
…………
“实在惭愧，老朽的隔绝法阵竟然中途损坏了。”
百岭山庄的会客厅内，檀香袅袅。江枫刚踏入厅门，就见百药老仙快步迎上前来，满脸歉意地拱手致歉。
“老仙言重了。”江枫拱手回礼，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厅内陈设。只见厅中摆放着五张檀木座椅，其中两张已经有人落座，正是夜樊国的清道子和齐国的田义成两位元婴。二人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各自闭目养神，似乎还在回味幻境中的所得。
“说来也是蹊跷。”百药老仙面露困惑，“在小友脱困前，大阵不知遭何物侵袭，竟损毁了大半。老朽用作阵眼的九十六枚三阶灵石，足足毁了三十枚。”他摇头苦笑，“幸好还剩半数有余，阵盘品阶又高，否则怕是要变成‘醍醐惊梦丹’了。让小友受惊了，实在过意不去。”
江枫正要客套几句，忽然想到两位元婴都已经出了梦境，修为胜过自己的吕仲贤似乎不至于比自己还慢，便直接问道，“吕道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