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蒂的家在一处老小区内,门一被打开,苏靖遥就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开门的妇人应该是冯蒂的母亲,屋内没有开灯,只有从窗口照进的几缕日光映在妇人憔悴的脸上。她眼窝深陷,眼眶下淡淡的青黑色很难不让人脑海种想象出这位可怜的母亲晚上是怎样的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即使她已经提前被节目组通知今天会来家中采访收拾了一下自己,但凌乱的发梢和愁容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焦虑与不安。
“进来坐吧,家里有点乱,让你们见笑了。”冯母强扯出一丝笑意,声音里充斥着疲惫。
苏靖遥进屋的同时打量了一下客厅。这段时间这一家人都在忙碌着冯蒂的事情,家中一些角落有些落灰,但总体还是被打扫得很干净。冯蒂的遗像被放在角落的供桌上,正好能被阳光照到,照片上的女生笑容很明媚,如果她还活着,现在正是她人生中最灿烂的年纪。
供桌上除了蜡烛和香以外还摆着几块糕点和水果,苏靖遥和肖淮清为她上了一炷香后开始步入了正题。
“关于令爱的事,我们也感到惋惜。这次拜访我们也是想来听一下二老的说法,如果冯蒂的去世真得另有隐情,我们一定会还二位一个公道。”
肖淮清话音刚落,就听妇人斩钉截铁道:“我女儿一定是被逼死的!”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冯母叹了口气,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狼狈。她站起身,示意肖淮清和苏靖遥和她一起过去。她用钥匙打开一扇上了锁的门,里面是冯蒂的房间。明明是大早上,房间里却漆黑一片,冯母摸黑打开了灯二人才看清房间内的样子。
冯蒂房间内的一切都保留着原先的样子,里面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显然是她的家人们一直有在替她打扫。苏靖遥走到窗边拉开密不透风的窗帘,终于知道这间原本应该是这间屋子采光最好的房间却照不进一丝阳光的原因——整扇窗户都被人用报纸和黑色胶带贴得严严实实的。
“她平常一直不在家,每天都到很晚才回来,一出去她就把房间门锁起来,我和她爸都进不去。我和她说,小姑娘家家,一个人在外面太晚了不安全,她笑着和我们说没事,她是和朋友在一起,很安全。因为她的样子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我们也问了她最好的朋友,确实说小蒂和她在一块儿,那个孩子我们都认识,是个好娃娃,所以我们也没说什么了,孩子有自己的社交圈,我们也不能总管着孩子不给孩子自由是不是?出事后在小蒂的葬礼上她朋友才告诉我们,其实是小蒂拜托她这么做的。她们很信任彼此,知道小蒂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所以就没有多问。如果我们当时态度强硬一点就好了,都怪我们没有保护好她……”妇人的声音一度哽咽,她转过身背对摄像头用手背抹了抹眼泪,苏靖遥贴心地给妇人递了一包纸巾,肖淮清则去厨房帮妇人倒了一被温水。
冯母喝了几口水平缓了些情绪后才又继续开口道:“小蒂死后,我们才从她的遗物里找到了她卧室的钥匙。打开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把房间布置成这样的。我们从她的抽屉里找出了抑郁的诊断报告,上面写她重度抑郁和焦虑。她怎么什么都不和我们说……”女人盯着手上厚厚一叠诊断报告双目失神,嘴里喃喃道:“不对,这不怪她,要怪只能怪我们,只能怪我们……”
苏靖遥随手拿起冯蒂床头的一个空罐子,那是一瓶已经吃完的安眠药,旁边的另一瓶也已经开封被吃掉了大半,看来冯蒂长期遭受着失眠的折磨,是什么导致她这么害怕,焦虑到需要把整面窗户都糊上呢?
肖淮清一把扯下一片报纸,阳光争先恐后洒进卧室,在黑暗中照射进一束光线。肖淮清眯着眼睛,看向正对着窗户的路口拐角:“有人在监视她?”
苏靖遥点了点头:“我觉得像。”
“你们说什么?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楚。”二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冯母并未听清两个人的对话。为了避免给这位可怜的母亲再次加上心里上的愧疚与负担,苏靖遥摇了摇头:“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对了,您女儿在那段时间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或什么反常的举动吗?”
冯蒂因为察觉到有人在监视自己的卧室所以刻意减少了自己在家里的时间,因为不想让父母知青所以假装没事。但百密总有一疏,冯蒂并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在极大的压力下总会有一些与平时不同的举动。果然,冯母回忆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这么一说,有一件事我觉得确实有些怪。我退休了,平日里也没什么需要外出的活动就在家里看看电视打发时间,不怎么会出门。前段时间小蒂出门上班的时候总要特意提醒我一句,说她出门肯定会带钥匙,如果有人来敲门的话都不要理会。当时我还打趣她我们又不是小孩子,那孩子还笑着和我们说谁说就一定小孩子要提醒,最近小区里来了好多骗老人买保健品的,只要一开门就纠缠个没完,不如一开始就不开门少了麻烦。因为她从前都没提醒过,就是在她经常晚归之后才开始的……这算反常吗?”
“我们记下了。”苏靖遥点了点头,“再来我们还想问得就是关于网上的一些说法……”
苏靖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重重的摔门声打断:“你听他们放屁!”
冯母立刻站起来给苏靖遥和肖淮清道歉:“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儿子和丈夫回来了。”知道今天要来采访,于是冯母一个人留在家里接待节目组,她的丈夫和儿子照例去冯蒂生前的公司底下要说法。
“网上那些人一个个都在那儿扯淡。他们是我们家的人吗?一个个在那儿装得好像多了解我们家一样,嘴里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真得!”一件湿漉漉的外套擦着苏靖遥肩膀被用力扔到沙发上,“那群人就是心里有鬼,要不然怎么不肯和我们当面说清楚!今天我们去了,还往我们身上泼水!”
“阿晋!有电视台的人在,说话给我注意点!”跟着一起进屋的男人用力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背,他看起来也十分狼狈,水珠顺着他贴在脸上的头发滴到地上。他眉头微微蹙起,却没有完全皱紧,虽然被如此对待却还极力隐忍内心的愤怒:“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冯母去卫生间拿了两条毛巾,催促着两个人快去换身干净的衣服。等两个人进了房间后她才跟苏靖遥和肖淮清说那两个人是她的丈夫和儿子。
“孩子爹之前是一所高中的老师,体面了大半辈子,因为这件事被学校辞退了,说不能聘请有争议的老师,对学校的名声和学生的教育不好。他也知道现在网上是怎么说我们的……”说到这儿,冯母的表情及其痛苦,缓了好久才继续开口:“阿晋也是好孩子,知道家里出了事,辞了职从国外赶回来,陪着我们说要一起为姐姐讨公道。”
阿晋已经换好了衣服从房间里风风火火出来:“妈你又何必跟他们说这些,这些无良媒体才最不是人。要不是他们把没有事实依据的事情发布到网上,这件事情至于被越传越黑吗?”
“冯晋先生,希望你可以相信我们,我们探究的是事情的真相,和那些在网上散播不实消息的营销号不一样。如果您不相信,可以看看我们往期的节目。”肖淮清说得很诚恳,说完还对冯晋微微鞠躬。冯晋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赌气般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幸好这时冯父也换好衣服出来现场的气氛才不至于太尴尬,他坐到另一张椅子上向肖淮清点头示意:“肖先生和苏先生是吧,我已经听我夫人说了,很感谢事情发酵成这样你们还是愿意相信我们。我知道最近网上对我们一家人的争议,说我们重男轻女,女儿死了还要继续吸她的血,还有一些人冒充小蒂的亲朋好友证明这些事,但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他们说小蒂的名字谐音‘逢弟’,但其实在出生前我们夫妻两就定好了名字。原本应该是帝王的帝,生出来后是女儿我们也不打算改,谁说女子就不能是帝王呢?但小蒂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我爸妈说是八字弱压不住这个名字所以才改成了草字头的。说小蒂是扶弟魔这件事更是空穴来风。”
一听讲到自己的事了,冯晋终于愿意开口了:“是,我是去国外念书,她也有给我转钱,但姐姐给弟弟零花钱很正常啊,我赚了钱后也给她买了很多礼物。她被发到网上的名牌包包首饰一些是我送的,大半都是她自己攒钱买的,一堆人还在那儿说我姐姐一定是被包了。女生就不能自己买奢侈品吗?还有人说她赚钱给我买房子住,我姐确实资助了我,但那是我问她借的,我还打了欠条,白字黑字,但那群人不信!”说着,冯晋跑去冯蒂的房间从床头的抽屉里翻出一张欠条举到摄影机前面:“你们这群人好好看看,别一天天就想着怎么给别人家造谣!”
“可以问问你们为什么觉得冯蒂的死和李应鸿有关呢?”
冯母向冯父投去一个眼神,在看到冯父点头后才抿了抿嘴,告诉苏靖遥:“因为那段时间都是李应鸿开车送她回来的。”
事情兜兜转转,最后又转回了李应鸿身上。又问了几个问题后,苏靖遥说他已经了解大概了。临别时冯母握着苏靖遥的手,一遍一遍感谢他愿意帮助他们,一路送二人到了楼下。
坐上节目组准备好的车子,看着身后越来越小的身影直到消失,苏靖遥靠在肖淮清身上沉默不语,心里五味杂陈:“你觉得他们像是在表演吗?”
肖淮清摇头:“如果是表演的话,他们一家能出三个影帝。”
“我觉得自己很坏。”
肖淮清一看苏靖遥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开始内耗了,他知道苏靖遥心里一定在想进入这个副本时他就想到了很多可能,其中一个就是是冯蒂的家人将冯蒂逼上了绝路,所以才会在看到他们一家为了给女儿讨回公道如此卖命的身影时会感觉愧疚。他故意揉乱苏靖遥的头发,将苏靖遥用力揽在怀里:“你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而已,你并不会在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前就站队,认为谁绝对有罪,谁绝对无辜。只有那些听风是风听雨是雨的人与散播不良信息操控舆论的媒体才是导致雪崩的雪花。我们现在做得就是找到真相,不是吗?”
苏靖遥点了点头,既然现在事情又绕回了李应鸿身上。李家的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那么想要见李应鸿又要想其他办法。小白的改变设定能力并不是无限持续,熊雨城现在的设定已经变回了正常,想来那位病弱总裁现在也已经顺利出院。正当苏靖遥思考怎样才能见到李应鸿时,就接到了小白催促他们赶紧回事务所的电话。
推开事务所的门,就看到那位他们想方设法想要见到的人正坐在事务所的沙发上。见他们来了,还一脸警惕地绕到门口朝外头张望了几眼后才飞快关上门。
“有什么想问的就快点问,我是趁我大哥住院没办法时时刻刻看着我我才能溜到你们这儿的。他好端端得突然吐血,应该没时间在我身旁安插眼线……算了,我大概知道你们想问我什么。冯蒂的死和我没关系,和我哥也没关系。只是现在媒体都在传我们有一腿,这件事让我爸很生气,说我败坏李家名声,刚回国就闹出这种事不让他老人家省心。他还让我大哥盯着我,让我对谁都不能提到关于冯蒂的事,他说就我这脑子,本来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风波过去了也就没事了,但我要是一张口又不知道要捅出多少篓子。”李应鸿劈里啪啦说了一堆,突然看着苏靖遥和肖淮清一拍大腿指着熊雨城,“不过我说,我看人真得很准的。我就知道你俩才是那家伙的上司!”
苏靖遥算是知道为什么李家让他三缄其口了,这家伙脑子看起来是真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