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禾的葬礼极其简单,仅仅是火化了将骨灰坛放在了姜光采和木柔的房间里。
而她喜爱梅花,便在院子里栽种的梅树下,埋了本该在她成亲那日喝的梅花酒。
君朝派来探病,以表安慰的一波接一波,其余大臣表示关心的问候也络绎不绝,但都被姜正以姜禾养伤一一回绝了。
姜随他们不满以及愤怒姜正让珩芙代替姜禾的做法,可他话已放出声去,于公于私,他们也是被封口的人,说不了话,只能沉默。
帝后受伤,封后大典延迟。
这无疑给了姜正机会,他是在姜禾火化后,才一个人来了姜光采的院子里。
他来到姜光采的房间,里面的情景如前几日,一样的几个人,一样的话题。
姜光采连正眼也不给姜正,“父亲来儿子有何事。”
“一定要这样吗,”姜正似乎苍老了几分,人也憔悴了,“你是我的儿子,一定要和我离心吗?”
“那父亲以为呢,”姜光采看着姜正,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一边。姜光采几个是挨着的。
他反问,“你让阿芙代替阿禾入宫,在你心里不就代表阿禾只是你荣耀里面的一颗棋子吗,如今死了,便微不足道了。”
“不是,”姜正反驳,“我是为了姜家,为了家族的荣誉,帝后只能是我姜家的。”
“呵呵……”姜光采冷笑,眼里浮起了雾气,他对姜随道,“北亭,我老了,听不明白你祖父的话了,你来替为父听听。”
“是,父亲,”姜随应答。
姜正看见姜随,又眼露惊喜,他开心的叫道,“北亭,你是明白祖父的用心良苦的,对吗?”
“不,我不明白,”姜随摇摇头,他看姜正有些陌生,“祖父,到底是我长大了,还是从前我从未看清你。”
姜正黑了脸,“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姜随猛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被拉扯着,他话音带颤,“祖父,阿芙怎么能代替阿姐入宫呢,于情于理皆是不合。”
“我且不问你们别的,我已经放话出去你阿姐还活着,你让祖父怎么办?”姜正怒目圆瞪。
姜随却是语气平淡,“重伤不治,香消玉殒。”
“你想的美,”姜正一气之下摔了茶杯,“没人能阻止我,阻止阿芙进宫。”
“祖父有没有问过阿芙愿不愿意,”姜随控制不住,低吼了出来。
“那不重要,”姜正气喘吁吁,“阿禾死了,她还活着,这就是罪,她该用余生赎罪,她该一生忏悔。”
“祖父,”姜随难以置信瞪大了双眼,“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哼,”姜正不看姜随,而是看着一旁不吱声的珩芙,他问,“你后悔吗,让阿禾死了。”
珩芙抬头看他,眼神空洞无光,像行尸走肉。
姜正指着屋外的梅树,“今年的梅花开了,她却看不见了,阿芙,这一切都因为你护主不利,你本该以死谢罪。”
珩芙睫毛轻颤,麻木的脸颊因为听到姜禾的名字而有了抽动。
姜随拉过珩芙,护在自己身后,他语音带有哭腔,直视着姜正,一字一句说,“祖父,你看看我们啊。”
他哭笑的指着自己和姜光采和木柔,“这些年来,你有正眼看过我们吗,知道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吗,您的心里早已被帝后之梦吞噬,您杀死了单纯的阿姐,杀死了父亲和母亲为人父母的心,现在又想葬送阿芙的一生。”
姜随仰天一笑,“您的心里除了利益可还有半分亲情余地,麻木自私是你,冷血无情是你,如今,您还妄想欺君,置姜家于悬崖之上。”
“陛下不会发现的,他不知道阿禾生的什么模样,是什么性情,陛下只知道阿禾是他的帝后,”姜正还了回去。
“那外面呢,那国师所言呢,您如何自处,如何打算,”姜随快要被姜正逼疯了,他的脑子嗡嗡地痛。
“这不是问题,只要阿芙进宫,这些都会迎刃而解,我会处理好一切,”姜正不屑的甩眼。
“所以父亲早就决定好一切,”姜光采插嘴,“今日来我这,不过是想向我们讨人,将阿芙带回去。”
姜正紧绷着脸,可眼神出卖了他。
姜光采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他牵起木柔的手。
木柔的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却依旧是个温婉端庄的女子。
她道,“夫君,听听阿芙的吧。”
于是所有人又看向珩芙,没有人说话,可却都在用眼神逼迫着她,希望她站在自己那边。
除了姜随,其余人都觉得她应该是谁,而忘了她本该是谁。
姜随拉住珩芙的胳膊,他急切的说,“阿芙,只要你想离开,你说要走,今日我就是死,也会送你离开。”
珩芙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真挚的语气,关怀的脸庞,一如既往的熟悉。
她知道他内心的煎熬,这句话也是无数个从前他曾对她说过的。
珩芙只说,“我还没找到杀害阿禾的真凶。”
姜随一怔,姜正却是沾沾自喜了。
姜正抢先道,“阿芙,只有你代替阿禾进宫,只有你获得陛下恩宠,只有姜家不倒,才能真正为阿禾报仇,只有我们有能力,才能不顾及真凶的势力。”
姜随拼命摇头,“不是的阿芙,这不关你的事,你是阿芙,不是阿姐,无须成为她,你该做的是自己,这也是阿姐希望的。”
他快哭了,是破碎的一个人。
珩芙眼眶溢满了痛苦的泪水。
姜正再接再厉,“阿芙,你要想清楚,他们几个人的身家性命可是在你手上。”
他语气里的威胁直白通透。
姜随在听到姜正所言时,呆愣住。
他想不到姜正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姜随看看姜光采和木柔,他们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甚至是双眼雾气蒙蒙。
珩芙冷笑的看着姜正,她好看的唇瓣说着嘲笑的话,“姜大人,你果然如我第一眼所见,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难怪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心生不喜。”
“哼,”姜正毫不介意的说,“阿芙,你要想明白,你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为了姜家,也是为了他们三个人,更是为了阿禾。”
珩芙眼皮一跳,不说话。
姜正接着道,“你是阿禾的影卫,你该知道她为了成为合格的帝后,付出了多少心血,历经了多少危险。”
珩芙心里涌上一股浓浓的心酸。
是啊,姜禾这短暂的一生都在为成为帝后而活。
珩芙笑了,“姜大人,你又何尝不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
姜正摊手反问,“老夫未曾反驳过这里面没有老夫的私欲。”
珩芙哑口无言。
姜正又道,“只是阿芙,你要想清楚,是你护主不力阿禾才会死,即使你不入宫,老夫依然会让你生不如死。”
姜随又要暴动起来,珩芙一把拉住他胳膊。
她挡在他前面,冷声应对,“姜大人,我既然敢回来,你就该明白,我无惧生死,我回来只是想为阿禾报仇,仅此而已,可我却并不想入宫。”
“天真,”姜正毫不掩饰的嘲讽,“你不入宫,姜家的圣宠被别家分去,没了帝后的位置,你凭什么去为阿禾报仇,丫头,报仇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若是幕后真凶德高望重,颇有权势,你以为陛下真的会秉公处理吗?”
他冷笑,“不会,你们说老夫利欲熏心,老夫只想告诉你们,自古以来,最会决断来保全自我的,是天子。”
姜正不紧不慢说完后话,“在我心里,自然是姜家为重,即使是我的儿子儿媳,以及孙儿阻止我壮大姜家,我也会毫不犹豫,对他们小施惩戒,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珩芙此刻觉得,整个姜家,除了姜正,都是可怜人。
她坦然面对姜正胁迫的目光,“我说过,我只想为阿禾报仇。”
“若是你当真想为阿禾报仇,便听我的,与我联手。”姜正得意的挑眉,“只有我才能真的为阿禾报仇。”
姜随却是反拉住珩芙的手,他摇头示意不可,“阿芙,不要答应,这是我们姜家的事,你不必因为我们的死活而葬送自己的一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山川美景,数不胜数,你应该去看看的。”
山川美景,数不胜数……
珩芙听到这些话,心又抽痛起来,这是姜禾曾对她说过的话。
姜正敏锐的察觉到珩芙的情感变化。
他想他知道突破点在哪里了。
姜正放软了语气,他道,“阿芙,你要想清楚,你忍心让阿禾的一切努力白费吗,你自幼同她一起长大,是最明白她心思的人,不是吗?”
姜禾死前的喃喃自语又钻入珩芙耳朵里,折磨着她。
姜正乘胜追击,“何况阿芙,你知道的,她从小就是个死脑筋,打小就认定了陛下,要做她的帝后,依照她的脾性,她是无论如何也希望帝后是她的,尽管只是姜禾这个名字,她也希望帝后之名叫姜禾,不是吗?”
珩芙的脑子炸了,千丝万缕的神经拉扯着她。
她说不出来话来。
姜正眼见胜利在前,便加快了语速,“阿芙,你想想阿,想想阿禾,想想她的努力,你希望她含恨而终吗,况且皇宫里消息才是最为多的地方,四通八达的人在里面聚集……”
珩芙猛地抬眼。
这次,她不仅是想起了姜禾,也想起了自己。
她是南国的祝容公主,她要为她的父王母后报仇,她想要权利。
姜正还在滔滔不绝的游说着珩芙。
姜随一直在劝珩芙不要。
姜光采和木柔也是摇头示意不可。
珩芙想了许多,许多,她最终抬起头,打断了所有人的话,“我答应入宫,我要手刃杀害阿禾的人……”
一语落,一心安,一心碎,二心迷茫。
珩芙在姜随等人的注视下,攥紧了拳头。
帝后只能属于姜禾这个名字。
她想姜随完好无损的活着,还有他的父母也是如此。
她要有足够的权利势力,她要为姜禾报仇后,有能力杀回南国……
姜随,姜随……这个烫人的名字……
珩芙满怀愧疚,又难受无比的看着他……
他悲伤的快要碎掉了……
她想她是心疼他的,也是喜欢他的,只是这份喜欢不能为人知道……
珩芙作为影卫,这些年来身上的伤痕不断,既要入宫,必然得有一具完美无瑕的身体。
姜随没法,挨不过珩芙的倔强,只能去为她寻药,洗身化印之痛,噬骨钻心。
珩芙一一咬牙坚持下来,她不喊痛,不喊冤,只是咬牙坚持,她无大事,姜随反倒是心疼不已。
在姜禾出事当天,国师便言,‘凤凰星命陨,帝后失人间,’此话一出,人心惶惶,朝中上下猜忌不断。
无数难听的话似洪水决堤,倾泄出来。
姜正用了特殊手段,才让此危机淡下,让珩芙得以入宫。让人不敢再开口说及此话。
而封后大典因为刺杀风波一事,而有了充足的准备,举办的极为盛大隆重。
君朝此生都将记得,那时珩芙凤冠霞帔,凤凰花开,她从花中盛开,展露姿色,比那凤凰花更为倾城夺目,艳丽耀眼。
只需要那一眼,君朝此生便认定了她。
也是那一眼,他同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他不由得想,若是今日之人,是他的帝后,该是何模样,见了他又该如何欢喜?
只可惜,一切都无从得知了。
君朝的视线注意又被眼前美的不可方物的珩芙吸引去……
入夜,宫中的夜风吹吹,寝宫内的红烛翩翩起舞。
珩芙盖着红盖头,端坐在床头,她的心里七上八下,脑子里想了许多事情。
最终她想,此刻是姜禾在这,她该是何种心情?
含苞待放的少女却长埋黄泉。
珩芙叹了一口气,她手里拿着一把绣有龙凤呈祥的红色团扇。
这时,门吱呀一叫,有人进来了,他的脚步声很轻,微乎其微。
珩芙刹那间神经紧绷。
来人是君朝,他漫不经心拿起玉挑杆,把玩在手里。
珩芙疑惑,却不言,不知君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君朝就站在珩芙面前,她一低头,就可以看见他的脚。
他弯下腰,语音带笑,“你就是我的帝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