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雷声又响了。
祁珩抬头望着彤云密布的天空,却没有半点痛快之意,只余迷茫,等报完仇,他在这世间还剩什么?这世上再无人爱他···
他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最后在承德殿前的台阶坐下,把头埋进膝盖,他想爹爹了,想念那年在山上隐居的日子,爹爹会画画,会钓鱼,会教山下的孩子们读书,两个姑姑会逗他玩也会给他做糖糕。
风吟总是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他们这些没有生存能力的落魄贵人。
···
可如今他却只剩孤身一人。
憋了半天的雨终于落下,滴滴答答逐渐转为哗啦啦的大雨,把少年淋了个透。
祁珩站起身,他想,至少他还能留住一人,他抬脚踩着满地积水奔向东宫。
“怀安哥哥!”他一身湿露露的推开房门。
寝殿内安静如斯,并没有任何回应,他想祁忠定是生他的气不想理他。
他脱去了湿透的外衫,悄悄靠近床榻,想看看对方是不是在生气。
可等他走到床边却发现床上空空如也,凌乱的床单和被子,那条镣铐已经被打开,盘子里的粥没动,只有被咬了一口的包子,旁边还丢着一根歪歪扭扭的金丝···
祁珩拿起那根金丝,仔细看了看,原是金丝盘花簪上的,他今日还在蓝若的头上见过。
“呵···哈哈···哈哈哈···”他笑的癫狂,他怎么想的到,这个蠢了一辈子的女人还会另辟蹊径,出卖亲生儿子。
宫里又乱套了,禁卫军们冒雨搜人,直至夜深雨停了。
祁珩坐在檐下,捏着茶盏,看着一批一批的宫人被带上前检查,哪怕是灯光昏暗他也能一眼认出那人,可成千的宫人一遍遍筛查过去,直至天亮,也没有找到人。
陆砜急匆匆的赶来,看到少年眼下青黑,却还盯着最后一批宫人。
“殿下,刚刚检查了所有的排水口,发现有一处铁网被打开了,也许···”
“啪!”手中的茶盏被砸的四分五裂,少年的脸色愈发难看。
陆砜不敢再讲下去,跑了祁忠就意味着太子手上的保命符丢了,失去了控制司徒邺的把柄,他们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皇宫和一个垂死的皇帝。
这场仗,他输了。
司徒邺带兵攻入皇宫那日,祁珩早早的将自己收拾妥当,脚步轻快的去了福宁殿。
祁英还在睡着,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伸手将祁英身旁的那具白骨抱起,这一刻他真心实意的笑了,他像幼时那般,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道:“爹爹,珩儿好想你,珩儿很快就可以见到你了。”
他抱着那具白骨出了福宁殿,独自去了承德殿,将白骨放在龙椅上。
他轻轻趴在白骨的腿骨上,无声的落泪:“爹爹,这天下本该是你的,可孩儿没用,没给你抢回来。”
他多想沈星言还能摸摸他的脑袋,给予他一点安慰。
他像个漂泊在外的孩子,诉说着这些年的委屈。
“爹爹啊,孩儿好累,一个人活着好累,不想每天对那些人笑,讨厌他们的口蜜腹剑,不想提心吊胆。”
承德殿外密集的脚步声逼近,祁珩抹了一把泪,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剑,缓缓走下台。
他看着殿外的人影靠近,手握长剑等着门口的人进来。
祁忠一身盔甲跨进殿中,持剑的少年正警惕的盯着他。
“珩儿。”祁忠的语气不急不忙道“别闹了,你不会武功,打不过我的。”
“呵!”祁珩不屑的笑了,“谁说要跟你打了?你别得意,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了我自己,你们谁也别想折辱我。”
他想,若是当初再狠一点直接结果了蓝若,他就不会输,偏生那个女人生了他,念着那么点血亲,才有了今日之祸。
“珩儿,我们谁赢了?你看看,舅舅和你爹爹谁赢了?我们两家有谁赢了?即使得了这天下,家都没了还有什么意义?”
祁珩苦笑,是啊,家都没了,还争什么天下?
他看向祁忠,道:“是啊,没有意义了,我累了,不奉陪了。”
祁忠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慌乱冲上前。
少年举起长剑,划向自己的脖子。
“哐!”一支利箭将少年手中的剑射落。
祁忠猛的回过头,就见逆光处,司徒邺手持重弓站在门口。
祁珩见状慌忙去捡地上的剑,可他还没触碰到剑就被人重重的抱着摔在地上。
“你放开我!”他奋力挣扎着,发疯般想要挣脱对方的束缚。
祁忠死死的抱着他,哑声道:“珩儿,别这样,你还有我,我说过会护你一世的,你信我好不好?”
“我不要你,滚!你滚!”他声嘶力竭的喊着,挣扎着,却止不住的落泪。
“咚!”有人在他面前重重一跪,把两人都看愣了。
司徒邺对着他重重的磕了个头,把祁珩看傻了眼,只是错愕的盯着他。
“对不起,我早该同你们父子道歉,你爹救下我儿,我此生都欠他一条命,他英年早逝,我们父子未来得及报恩,本该善待他的孩子,却不曾想,你这些年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我很抱歉。”司徒邺诚恳道“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父子好好弥补你好吗?”
祁珩愣了半晌,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长剑上,趁着祁忠松懈奋力挣脱束缚,扑过去要捡长剑,却在下一秒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祁忠忙接住他,看着怀里的人总算安静下来,他这才松了口气,对司徒邺道:“多谢父亲出手。”
司徒邺叹息道:“这孩子倔的很,你可要看好他。”
祁忠怜惜的摸了摸少年的脸,道:“我定看好他。”
司徒邺看了一眼龙椅上的白骨,无奈的将那白骨抱回了福宁殿。
彼时祁英已经醒了,一双眼满布狰狞的血丝,正发了疯似的寻找白骨,他站不稳,一遍遍的摔在地上,又挣开宫人的手,口中嘶哑的唤着“阿言”。
本就垂死的身体,经过这样一折腾,早已呕血不止。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总算看到司徒邺抱着那具白骨进了屋。
“阿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上去抱住那具白骨,司徒邺扶住了他才避免砸在地上。
被搀扶回到床上后,祁英死死的抱着那副白骨,生怕对方再跑了一般。
“大哥···”祁英艰难的喘着粘稠的粗气道,“别把、我们分开。”
司徒邺看到他这样,哽咽道:“好,大哥会把你们葬在一起。”
“好···那就好。”他拖着一口气断断续续的吩咐道,“不穿龙袍,我的阿言、他喜欢喝龙井,喜欢衣衫干干、净净,还、还喜欢古琴,字画,你给他备上。”
“好,大哥都给他备上,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珩儿···”他努力将那口气吊起,许久才勉强挤出几个字,“善、待他。”
看着他明明都没出气了还坚持睁着眼,司徒邺再也控制不住落了泪,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好,大哥答应你。”
听到这话,祁英仿佛瞬间被抽走了灵魂,睁着的眼睛也缓缓闭上了。
···
下葬那日,沈亓珩一身孝服,被祁忠拉着去行了跪拜礼,自承德殿那日寻死不成后,他就像丢了魂似的,祁忠怕他做傻事,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睡觉时抱着,连沐浴都要陪着。
为了防止沈亓珩逃跑,祁忠还用一根链子把两人的脚锁在了一起。
偌大的墓室里,金丝楠木的棺木中,祁英尸身和沈星言的白骨并肩躺着,都未着龙袍,沈星言的白骨上套着的是他当太子时常穿的绣金丝的白衫,祁英是一身玄色轻甲。
两人十指相扣,像极了一对平常的夫妻。
最后一件陪葬品三国合并的牛皮地图,礼官郑重的将那地图放在二人之间,棺盖缓缓合上,沈亓珩看着棺中的白骨逐渐被棺盖覆上,他终是忍不住落了泪。
祁忠轻轻拥住他,安慰道:“没事的,你还有哥哥,别怕。”
沈亓珩只是止不住的流泪。
回程的路上,沈亓珩一直默不作声的坐着,祁忠怕他把自己闷坏,半途休息时,便拉着他爬上了山顶。
两人坐在山顶的石头上,吹着徐徐的晚风,望着绵延的群山和山顶的夕阳。
祁忠看着身旁安静看夕阳的人,默默的叉开他的手指,与之十指相扣。
晚风吹乱了沈亓珩鬓间的碎发,祁忠抬手轻轻的捋开他脸上的发丝。
“珩儿,等你想通了,这天下,哥哥还是要还给你的,你想要的,哥哥都会给你。”
沈亓珩缓缓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少年,那双漆黑明亮的眸中映照出他的影子。
他哑声道:“你说会永远陪着我,真的吗?”
祁忠脸上绽开一笑,柔声道:“真的,永远都不会抛下你,就算你不要我,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你。”
他讷讷道:“我···只有你了。”
“傻珩儿,哥哥一直都在,你不是孤身一人。”
沈亓珩眸光微动,他抬手捧上祁忠的脸颊,倾身过去吻了少年。
夕阳下,两个少年相互依偎着,成为彼此的依靠···
——番外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