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秦府里的灯熄了一大半。
护院值房里点着烛,两个人正头对着头,中间放着几盘菜,旁边是一壶酒,一边喝酒,一边小声聊着天。
一支细细的竹筒从窗缝里慢慢伸进来,丝丝缕缕的轻烟顺着竹筒飘进值房。
过了一会儿,值夜的两护院头一歪,就趴到桌子上睡了过去。
一个身影刚要往里走,被另一人伸手扯住。
那人压低了声音道:“别多事,拿了那个小娘们儿就走,多条人命反会坏事。”
三四条人影踮着脚尖,如幽灵般顺着黑暗处,慢慢靠近秦府东花园子的正房。
那人如法炮制,将迷烟顺着窗棂吹了进去。
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其中一人轻轻挥手,“进。”
两人一边一个在外放风,另外两个蒙了面巾,动作娴熟的将门闩拨开,慢慢侧身走了进去。
室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只隐约能从里间听到舒缓的呼吸声。
两人习惯了黑暗之后,能影影绰绰看到里间榻上垂着帘子,那呼吸声就是从帘子后面传出来的。
两人“互视”一眼,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一把刀闪着寒光,慢慢伸进帘缝,轻轻挑起。
一个人影端坐榻上,在榻下两人挑起帘子的一刹那,如夜空蝙蝠一样迎面扑了过来。
对方动作实在太快,朱志手忙脚乱,只来得及提刀一挡。
两柄铁器猛然相击,发出“锵”的一声巨响,火花在黑夜里分外耀眼。
朱志虎口剧痛,脚下连连后退数步,手里的刀差点甩出去。
那人武功奇高,且招招直击要害,一人斗两人仍游刃有余,直把两人从内室逼至正堂。
朱志暗暗叫苦:糟糕,大意了!
他早该想到,一个孤女,敢住在这样一座大宅子里,护院警惕性还这么差,这怎么可能?!
可如今却由不得他后悔了。
对手招法奇快,他和龚大福很快就颓势渐显,脚下已经乱了方寸。
朱志打了个唿哨,转身就想往外冲,谁料走到门口时脚下一滑,两个人同时仰面倒了下去。
地上不知道洒了什么暗器,这一倒,人就栽进了满地的暗器里面。
背后仿佛被无数把刀子扎进肉里,剧烈的疼痛让朱志和龚大福再也忍不住,失声大叫起来,“啊——”
随着惨叫声起,周边突然有无数松油火把同时燃起,将整座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他们这才发现:门外放风的两人早就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地上,人还昏迷着。
朱志心里暗叫不好,挣扎着想站起来。
结果爬到一半,脚和手同时一滑,又扑哧一声趴到了地上。
身后伤势不明,身前又遭了一次凌迟。
朱志“啊”的惨叫一声,手脚抽搐着,挣扎着抬起手。
借着门外的光亮,他发现自己手上明晃晃全是油,手心和胳膊上扎满了铁蒺藜。
腰上、背上、屁股上和腿上到处都是铁蒺藜,血胡淋剌的根本不知到底哪里疼、哪里不疼。
白日里那个软绵绵、糯叽叽的小姑娘被十数护院和婢仆围在中间,冷肃着一张脸,站在门外两丈处,冰冷的表情隐隐带着凛凛杀气。
之前值房里被迷药放倒的护院正笑嘻嘻站在她身侧。
房间内,白天店铺中抓住龚大福手腕的那个年轻男子,提着一把剑站在房间正中央,衣襟撩起塞在腰间,幽深的眸子令人不寒而栗。
门外一护院从后腰取出一只飞虎爪,在手里嗖嗖转了几下,一下子抛过来,正中朱志后腰。
然后那护院使力一收,飞虎爪拖着朱志慢悠悠出了门。
身上的铁蒺藜一面钩着肉,一面钩着地面,在朱志不似人声的惨叫里,呲呲啦啦从房间内拖了出来。
接着又如法炮制,把龚大福也拖出房间。
李佑林足下一点,整个人如同一只展翅蝙蝠,轻飘飘飞出房门外。
秦姝转身往前院方向走,冷冷吩咐道:“把他们带过来。”
莫老五将朱志身上的铁蒺藜一个个薅下来,扔到地上。
朱志疼得满头大汗、浑身发抖,模糊的视线只隐隐看到,从他身上薅下来的铁蒺藜堆了不小的一堆。
等他被五花大绑、推推搡搡带到前院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疼过了劲儿,还是已经疼麻木了,总之朱志的贱劲儿又回来了。
他眯着眼睛,看着坐在上首慢悠悠品茶的秦姝,被摁着跪下去时,还不忘贱嗖嗖地说了一句,“你个小娘儿们,早知道我们会来?”
秦姝微垂的眸子微微一抬,冷冷看了他一眼。
莫老五上前一步,揪住朱志的领子,抡起蒲扇大的手掌,左右开弓噼哩啪啦扇在朱志脸上。
一边扇还一边恶狠狠说道:“我们大小姐还没说话,你特么就敢先开口!显着你能了是吧?!”
一通巴掌打下来,将朱志打得眼冒金星,两耳嗡鸣,嘴里全是腥咸。
朱志骨子里那股蛮劲儿也上来了,嘴里边全是血,说话都含混不清,还在那横,“有本事你就打死老子!老子要皱下眉头,老子跟你姓儿!”
秦姝冷笑一声,捏着茶盖儿的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摆了摆,“揍他!”
六七个护院同时冲了上去。
那可都是在战场上,与敌国厮杀过的兵士。就算有了伤残,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他们以前的日常就是打架和杀敌。力气大,下手狠,知道打哪儿更疼、哪儿会死人。
朱志蜷缩在地上,身上头上和脸上不时有脚底板和拳头落下来,砸得他不要命的嗷叫。
一旁龚大福、张二和余庆都在闭着眼睛装死,躺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朱志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被打碎了,还不见那些人停手,终于忍不住大声叫道:“别打了,我错了。啊我错了,求你们别再打了。”
他真没想到,自己堂堂青龙山二当家,会有被揍到求饶这一天。
他一直觉得,就算头掉了也不过碗大的疤,没啥大不了的。
原来他之所以会这么想,敢情是没遇上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丫头片子!
他一边喘一边哭,口水加血水噗噗往外喷,“你们,怎么能,可着我一个人霍霍,又不是我一个人来的,为啥不换个人揍?”
龚大福:……
张二:……
余庆:……
众护院:……
青桑和青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秦姝忍笑道:“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
朱志已经顾不得老脸,用变了调的声音连声求道:“我认栽,别打了!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的,别再打了。哎哟亲娘啊,我是真不行了。”
莫老五上前一步,提着朱志的后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来,一脚踹在他膝窝处。
朱志扑通一声跪在秦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