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州。
狂风肆虐,黄沙漫天,十几头骆驼匍匐在沙地上,将惶惶不安的旅人围成一圈,抵御风沙摧袭。
“这么大的沙尘暴,今日恐怕是到不了红杨城了。”
说话的男子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处的皮肤,他身旁带着黑色帷帽的剑客,在那块皮肤上找了半晌,才找到两条缝。
剑客道:“这一带经常发生沙尘暴吗?”
“是不少,只是像这么大的沙尘暴少见。”两条缝探头朝骆驼外看了眼,见黄沙上空垂着乌云,心头暗道不妙,苦道:“今日我们恐怕是走不了了。”
剑客又问,“此地离赤火宗还有多远?”
“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若无这场沙尘暴,今晚到红杨城,明日就能到赤火宗。”
“说不准,我们今日便能到赤火宗。”
“什么?”骆驼动了动,一阵风透进来,将剑客的话吹散,两条缝没听清他说什么。
剑客却没再说话,靠在骆驼上,一动不动。
“眯着了?”两条缝凑近撩开帷帘偷看了两眼,啧啧称奇道:“奇人,这也能睡?”
忽然,一阵婴孩的啼哭声传来,剑客猝然睁开双眼,将两条缝吓了一跳,然后赶紧撒手,缩回骆驼边上,抱着腿不敢言语。
这人眼神有够犀利的。
好在剑客并未追究,他隔着帷帽扫了圈,在昏暗的骆驼圈里,精准地找到孩童的方位,看好一会儿,才对两条缝问道:“你们商队里怎么会有女人和婴孩?”
“害,跟你一样,半道上汇进来的。”反正等着无聊,两条缝打开了话匣子,将原委说给他听。“我们经过流沙坳,见她娘仨差点被流沙吞噬,就将他们救了起来。”
“娘仨?”
“嗯,她带着两个孩子,瞧着也就一两岁的模样,瘦得跟猴儿似的。”
“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幼童,来这沙漠作甚?”
“谁知道?怎么问也不说,我看不是个哑的,就是个傻的。”
剑客将手枕在骆驼身上,“来历不明的人,你们也敢收?”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娘仨被流沙吞了吧?”两条缝上下瞅他,“何况,你也来历不明,不也进了咱们商队?”
剑客懒懒道:“那是因为我救了你们,如果不是我,你们早就被沙狼妖给吞了。”
“话虽如此,可你比那女人看着可危险多了。”
“那可说不准。”
剑阁语气拖得很长,让两条缝无端打了个寒颤,他再听那婴孩的啼哭,竟莫名觉得诡异起来。
黑云渐渐覆盖上空,风沙也越来越大,骆驼上的行李被卷走不少,却没人敢去追,商旅们紧贴着骆驼,生怕自己也被吹飞,唯有剑客依旧淡定从容,大喇喇地躺着,不知在想什么。
“龙卷风!”忽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打破嘈杂中的死寂,两条缝支出去看了看,果然在风沙中看到一条连接着天地的细线。
当真是龙卷风!且瞧那走势,正是冲他们这个方向来的!
众人顿时慌了起来。
“快走,快走!龙卷风一来,我们都会没命的!”
几人爬起来抽打骆驼,骆驼艰难地站起来,狂风怒沙顿时将圈子里的人吞没。
两条缝将骆驼赶起来,见剑客歪歪斜斜的傻站着,朝他吼道:“愣着做什么?快走吧,你就是再厉害,也打不过龙卷风啊!”
剑客却没理,跟截歪脖树桩子似的杵那儿,似乎在看什么。
两条缝眯起他的两条缝顺着方向看去,却见那带着孩子的妇人,竟还坐在地上哄孩子,他的头皮猛地炸了起来。
女子身旁的人招呼她跟上,她却依然如故,只拍着怀里孩子的背,嘴唇开合,似乎是在唱歌。
古怪的曲调隐约传入两条缝的耳朵,让他毛骨悚然,他对剑客说道:“走、走不走,不走我可不管你了!”
剑客这回应了,说的却是:“你们走不了了。”
两条缝脸色骤变,随后便听见恐怖的兽吼,从四面八方传来。
有人示警:“沙狼!沙狼又来了!”
骆驼受到惊吓,挣脱商旅,慌不择路地跑开,却很快被巨大的沙狼拖入沙丘。不消片刻,还带着热气儿的血腥味儿便窜入口鼻,将商旅们吓得魂飞魄散。
两条缝不愧是常年行商,遇此险境竟还能保持一丝镇定,他扑过去抓住剑客的手,“你方才说我们,并没说你,你能带我们脱险是不是?”
“脑筋不错,不愧是把头。”剑客赞赏道。
他要的可不是夸奖,两条缝对剑客乞求道:“大侠,还请你救我们性命。”
“你们常在沙漠行走,知道这沙狼是成群出没,光靠我一个人是杀不绝的,得找到引他们来此的缘由,才能将他们赶走。”
“缘由?妖兽食人,哪儿有什么缘由?”
“万事总有缘由,妖兽食人也是。”剑客望向那哄孩子的女子。
两个孩子,她背上背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背上那个被捂得严严实实,安安静静,而怀里那个却哭闹不止。
“那大侠你想想办法,找出这个缘由,咱们这么多人,家中都有妻儿老小,可不能白死在这儿啊。”两条缝挤出泪,在那方寸裸露的皮肤上,冲开两条河,很是凄惨,可剑客却不为所动,一直盯着女子看,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等等!莫非那女子就是他所说的缘由?
两条缝细细想来,他们上次遇上沙狼,就是在救了这女子以后,难道沙狼就是她引来的?
“大大大大侠,引来沙狼的罪魁祸首该不会就是这娘们儿吧?”
“试试不就知道了。”
剑客分开众人,走到女子面前,女子怀里的孩子忽然停止哭闹,女人也不再吭声。剑客用缠着布带的剑抬起女人的脸,女人呆滞地看着他,眼神茫然而空洞。
倒是她怀里的孩童,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带着一股不属于孩童的狡黠。
剑客又挑开她背上,被裹着那个孩子,孩子还活着,只是气若游丝,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而女人却对他置之不理,也不知是没有发现,还是故意而为。
龙卷风逼近,掀起狂风,商旅们被吹得东倒西歪,行李也被吹得七零八落,唯有剑客和那女人丝毫不受影响。
这下所有人都觉得古怪起来,并纷纷远离二人。
剑客对女人问道:“你究竟是谁?”他帷帽后的眼睛,却不动声色地盯着女人怀里的孩子。
女人怀里的孩子眼中飞快闪过红光,她缓缓答道:“琅珞。”
“打哪儿来?”
“西羌。”
龙卷风越来越近,沙狼的嘶吼犹如就在耳边,商旅们紧紧拉着彼此挤在一起,以抵御风暴与心头恐惧,两条缝见剑客竟与那女子聊了起来,不禁对他吼道:“龙卷风来了,再不想办法就来不及了!”
剑客的帷帽被吹起,与此同时,他剑上裹的布被震碎,露出锋芒。
女人眼珠缓缓转动,目光落在剑上,片刻后才抱着孩子从地上爬起来,朝前方跑去。
孩子的哭声再次响起,龙卷风和狼群的吼叫也越发狂烈,两条缝并未看清剑客是如何动的,或者他根本没动,那女子便沉沉倒在了沙地上,没了声息。
龙卷风忽然停止移动,狼群也不再嚎叫,天地间除了风沙之声,便只有剑客的脚步声。
众人并没有死里逃生的欢喜,反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沉默地盯着剑客。
剑客来到女人面前,挑断她背上的束带,将奄奄一息的孩童拎起,然后掀翻女子的尸首,方才哭闹不止的孩童立即暴露在他目光之下。
两人对视,那孩童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霎时,血光冲天,剑客的头颅自他肩上飞落,被帷帽裹着滚落在沙丘上,沾满了黄沙。他高大的身躯仰倒在沙地上,鲜血狂涌而出,浸入沙土中转眼便被吞噬。
孩童的哭泣变成诡异的笑声,两条缝见他手脚并用地爬到剑客的尸首面前,然后从尸首手中扯过他半死不活的兄弟,拖至尸首的脖颈前,按着兄弟的头吮吸鲜血。
众人顿时吓得目瞪口呆,魂飞天外,然后嚎叫着四散而逃。
可他们又能逃到哪儿去呢?龙卷风转瞬而至,将他们吞没,卷入了浓黑的乌云中。
两条缝是被火把晃醒的,他猛地坐起来,双手往腔子上摸了摸,发现项上人头尚在,这才松了口气。
他还活着。
可那剑客却死了,想起那剑客惨死的模样,他只觉刺骨的寒意从屁股底下窜起直冲天灵,让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他打量四周,企图转移注意力,谁知却越看越害怕。
此处像是一个洞窟,上高下阔,四面封闭,只在右侧墙壁上凿出条地道,以供通行。洞窟的地面有两层,一层与地道相接,一层则沉在地下,就像个池子。
不,这分明就是个池子!而他和自己的同伴,连带剑客的尸首,都被扔在这池子中。
他借着火光,扫视洞窟四周的石壁,山头刻满各种诡异凶恶的图像,看不出是神是仙,是妖是魔,反正不是人。
这是哪儿?他们为何会在此?他推摇身旁的同伴,扯开他的面巾狠狠抽对方的脸颊,抽了四五巴掌,才将他抽醒。
同伴醒来后显然对昏迷前看到的景象心有余悸,挥舞着手脚大叫了几声“别杀我,我不想死。”后,才慢慢镇定下来,问道:“这里是哪里?”
“这他娘的谁知道?”两条缝身上直冒寒气儿,对他催促道:“快,将其他人都叫醒,咱们赶紧出去。”
两人立即爬起来去叫其他人,当两条缝来到剑客的尸首前时,有些难以直视,便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罩在尸首的肩膀上,盖住那残忍又恐怖的伤口。
“走走走!”所有人都被叫醒,然后齐心协力地往池子外爬,忽然,两条缝的耳朵动了动,然后对众人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众人凝神一听,听见了通道里传来不徐不疾的脚步声,顿时毛骨悚然。
那脚步声很轻,像是只有一个人,两条缝示意伙伴不要惊慌,也不要出声。
等那脚步声走到池边,他挥动双手比划,两人并排扎起马步,他则踩着马步猛地探出身去,抓住那人的双脚,然后狠狠一拽,将那人拽进了池底。
商旅们一拥而上,压住那人的手脚,奇怪的是,那人却并未反抗,斯文的脸上甚至带着堪称温和的笑容。
众人顿时心头发毛。
两条缝见一旁躺着块两只拳头大小的落石,立即搬过来,举在那人头顶,威胁道:“说,那条通道通向哪儿?”
那人微笑反问,“你想让它通向哪儿?”
“少耍花招。”两条缝的眼睛若是能让人看见,必定会发现里头已经布满血丝,“是我在问你,你若不老实回答,我立即砸死你!”
那人叹道:“你错失了一次选择的机会,真是可惜。”
“什么选择的机会?”
“你若是好好回答我你想去的地方,说不定本尊就会放了你,但眼下就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两条线心砰砰直跳,他流着冷汗问道:“什么路?”
那人闲适地吐出两个字,“死路。”
石头‘嘭’地砸在那人腿上,随后传来令人齿寒的碎骨声,可那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脸上仍然挂着笑容。
旅人们立即撒手,犹如看到蛇蝎一般,迅速窜开。
“怪物!怪物!”有人叫道。
那人神色骤然转冷,然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怪物!”那人被吓得魂飞魄散,神志不清,嘴里直叫道:“你就是个怪物,不死的怪物!”
两条缝见势不对,直往后退,边退边对众人道:“快往上爬,然后从通道出去。”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开始争先恐后地往地面爬去。可无论他们怎么爬,都无法爬到地面,因为水池的墙面变得黏腻而湿滑,有人察觉不对,抬起手掌一看,立即发出尖叫。
“血!是血!”
众人定睛一看,果然是鲜血。
两条缝也彻底破了胆,盯着壁画上那一双双狰狞的眼睛,哆哆嗦嗦地问道:“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被他拉下来的那男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裳,好心回答道:“这是本尊的血池,你们很荣幸,成为本尊的活祭。”
活祭?
鲜血从血池四面流下,将两条缝和他的同伴逼向男子,男子盯着方才叫他‘怪物’的人,“不如就从你开始吧。”
他话刚落音,鲜血便化作尖利的魔爪,朝那人胸口抓去,忽而一柄飞剑掠过,将那魔爪削成了两截。
男子倏地抬头,却见洞窟顶上漂浮着道墨色身影,与穹顶上的壁画浑然一体。
他戏谑道:“过家家的游戏好玩儿吗?巫危行。”
男子向来温和的神色,难得的有了几分咬牙切齿地意味,“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