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见她连连喊冤,嘴角一扯,牵出阴鸷冷笑:“过会子,看你还能嘴硬不成。”
“小李子!”
李连英忙不迭躬身回话:“奴才在。”
太后一挥手,看似漫不经心的道:“你往景仁宫走一趟,看看我到底冤了你们珍主子不曾!”
李连英“嗻”了一声,随带领着两队太监气势汹汹地出了仪鸾殿,直奔去景仁宫。
这势头必是搜宫无疑!褚湉暗想到底出了何等事,值得她如此兴师动众的去找珍妃麻烦,前方战火燎原,这后宫之中又起波澜。
珍妃施施然跪在殿中,面色却也镇定,褚湉不觉暗自佩服她的临危不乱。
一旁的瑾妃难掩惊怕,不断搅着手里的帕子,她想她该是知道原由的。
大公主但见此刻紧张氛围,强打起一张笑脸,往近前走了两步向着太后道:
“老祖宗,这起子事怕是其中有因由,料想是有什么误传。”
四格格道:“老祖宗息怒,动气伤身,甭管何事都没您的身子紧要……”
重回太后身边的垣大奶奶如今虽谨慎了些许,却是更加急功近利起来,见大公主等人这种时候敢上去说话,必是无碍,她自己又怎能屈居人下,不显山露水,于是撑起笑来,大喇喇道:
“是啊,大公主说的在理儿,怕是有人因妒生恨,故意搅乱池水也说不定。”
她这话意有所指,褚湉心中不屑,也不去看她一眼。
太后怒气正盛,见她话说的不老实,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到底不耐,斥道:
“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少说话,没人当你哑巴了!”
垣大奶奶冷不防唬得浑身颤了一下,怯声应下,再不敢说半字。
太后方进了一袋水烟的工夫便抬眼瞧着殿下跪着的珍妃,直接了当的道:
“现下多事之秋,有人趁乱妄为,后宫之事皇帝顾不上,我可不能不管,岂容你们上下作乱!”
太后极严厉的语气倘若要胆子小些的人听去定要抖三抖,可珍妃只轻眨了下眼睫,香腮粉面上竟没有一点惧色,只略静了下,方道:
“回老祖宗的话,眼下国难当头奴才万不敢当作乱之名,景仁宫上上下下无不尊法守矩,但求您明察秋毫。”
太后冷笑出声:“我自然彻查了一番,可凭你也配说尊家法守规矩,先前任意妄为打量我老糊涂忘了么!”
在她看来,如今的珍妃身为皇妃竟频频不服管教穿男装示人,胡乱拍照,顶撞皇后,在宫中出手阔绰收买人心,为人又高傲轻狂,这样不省心的主儿她岂能容她?
这一番话珍妃自然不能再回旋,褚湉犹豫了片刻,想着平日里与皇后殊途,然这也是必然,而瑾妃又懦弱无争,不大可交,唯有珍妃还有几分真性情,抛开皇帝这层,这样品格的人,在宫中却是少有。
她思及此,此刻唯有援兵可行了,于是看了看身边候着的雨蘅,自然的伸手按了按盘扣压襟上带着的怀表。
雨蘅自然知道这怀表的来历,便会意的垂了下眼。
褚湉缓缓起身,上前两步笑道:
“老祖宗,奴才来前吃了两口核桃露,想是克化不动,这会儿有些不受用,前儿太医开了些开胃的方子,奴才想着先让雨蘅回去嘱咐着煎了,过后好进药,不知可否行?”
太后听罢,铁青的脸色略略和缓的几分,开口却仍是油盐不进:
“今儿这一桩事,在场的人都不许离开半步,好孩子,难为你了,你暂且先忍一忍罢,过后儿我亲自赏你。”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褚湉只好谢恩称是,退去一旁。
这下没了主意,她暗暗的为珍妃担忧,皇帝那边固然是知会不到的,今日之事只得看她自己造化……
李连英赶回来复命时,更是押解几名太监进来,纷纷被按倒在地上。
褚湉定睛一看,其中一人却是长泰,心中暗叫不好,遂隐约听到身后的雨蘅急促地倒抽一口凉气。
不等众人醒过神,李连英早已把手中的一摞本子递了上去。
太后略略翻了几页,再也抑制不住地将这几本子劈头就朝珍妃脸面上甩去。
珍妃不曾有躲闪之意,本子悉数砸到脸上身上,一众人哪里见过这阵仗,纷纷跪地但求息怒。
太后冷笑几声,道:“好啊,说说你干的这些丑事,恶事,大家伙儿都等着听呢!”
她冷眼看了看众人噤若寒蝉的模样,又道:“都起来,事情还没说个一二呢,都跪下做什么!”
这一席话,众人不得不起身,各自心中揣测,珍妃跪在原地柳眉微蹙,即刻又稳定下神色,出口更是无所畏惧:
“老祖宗息怒,奴才愚钝,并不知做了何等大逆不道之事,惹得您如此大动肝火。”
太后没料到她竟然这般不屈不服,恨道:
“鲁伯阳,玉铭……这些人你不会没听过吧?账簿是由景仁宫寝宫密室内搜出,上面记得清清楚楚,你还想抵赖?”
“小李子,把那些账目都拿给各宫看看!”
李连英领旨拾起地上的账簿,翻开给在场的众人过目,何年何月何日,收入何人馈金多少,交代的一清二楚……
此时此刻,证据确凿,珍妃一时百口莫辩,太后轻蔑道:
“上海道台鲁伯阳到任不足一月便被弹劾罢免,四川盐法道玉铭更是大字不识,皇帝一气之下革了他的职,事已至此,我再不能由着你们胡来,这不查不要紧,敢情还远不止这些人,你联合志锐,文廷式那起子人,干政作乱,蛊惑皇帝,你是有几个胆子,不想要脑袋了吗?!”
瑾妃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身子微微颤抖,痛求道:“求老祖宗开恩,珍妃年轻不懂事,一时糊涂,求您从轻发落她。”
太后不看她一眼,嘴边伴着丝丝冷笑,看得人如浸冰水寒潭,她不紧不慢的斜睨着跪在地上微微垂首的珍妃,道:
“怎么着?你的巧言善辩呢?不想再描摹一二了?”
珍妃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娇小的身躯却仿若是蕴藏着巨大的力量,事在临头丝毫不打颤,她唇角微扬,人虽颔着首却有着掩盖不住的不屑与蔑视。
她是褚湉在宫禁之中见过的唯一一个具有极强反抗精神的人,这样的她,这样的个性,注定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甚至她会怀疑,她比自己更像是那个一脚踏入时光机的人。
珍妃稳了稳心绪,淡淡回话:
“前至西汉时期便有捐官之制,在我朝更为盛行,现如今正值和日本人打仗,光军费开销必是不用多说,连皇太后都要清减日常开销以供军费,底下奴才一一效法,奴才此番不过是……”
“难道你还是为国效力不成!”太后打断她的话,她没有耐性听她自圆其说,她也不会理会这一套她认为是开罪的说辞。
“都听听,好一个深明大义的珍妃,中饱私囊竟说的这般冠冕堂皇,底下这帮撺掇主子长歪心思的奴才我也不必再审,没有一个手里干净的!”
“所得的金银你们主仆分赃,联合外臣扰乱朝纲,还撑着脸面说为国分忧,别让人替你寒碜了!大清朝祖宗家法,后宫嫔妃不得干预朝政,你可是干政!”
这个罪名非同小可,褚湉实在想不出干政的后果会是什么,心里七上八下,没有一点主意,而身旁的雨蘅早已失魂落魄,呆在了当下。
太后再次发出一声呵斥:“败坏祖宗家法,谁给你的胆子!”
珍妃闻言,猛地抬起头,一双明眸毫无惧色,只对上太后怒不可遏的眼睛,不服且不惧,朗声道:
“败坏这条祖宗家法的早有先例,若不是有赖于皇太后立下的榜样,否则奴才怎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