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始皇帝第五次大巡狩的日期确定下来,不但有关出巡的官吏全都忙碌了起来,朝堂上的气氛也变得与往常有些不同。
原因很简单,始皇帝巡狩的第一站,就是顺着武关道进入原楚国故地。
而这个楚国故地,就是李斯所提的连年受灾的几郡。
李斯在大朝会上的策言,没人不知道是冲着黄品去的。
接下来相府与太仓对全国各处的调拨,更是有些心思活泛的看出了李斯的真正用意。
这对于熟悉李斯的人来说,并不是太吃惊,甚至可以说对这种形式手段极为熟悉。
李斯能走到左相之位,除却确实有才华之外,对任何可以威胁到他的人,都是在合乎大秦律法之下,明目张胆的进行打击。
明明是带有私怨,却就是能靠到国事上,让谁都挑不出毛病。
但始皇帝巡狩的第一站,甚至是决定再次巡狩,直接破了李斯的手段。
不夸张的说,始皇帝相当于直接甩了一个巴掌在李斯的脸上。
此外,咸阳城上下都在传扬被改封为桂林公主的阳滋,不但与黄品苟且到了一起,甚至还有了身孕。
而结合冬日里给阳滋下的那道旨意,恐怕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谣言。
将这两件事情连在一起,又一次充分证明了李斯与黄品谁在始皇帝心中更重。
这让原本对嬴政再如何厚爱,再如何去偏袒黄品也不觉得奇怪的朝臣,又又一次受到了震惊。
不过紧随着震惊的,则是惊骇与恐惧。
按这个架势来看,李斯是无论如何都斗不过黄品的,而且右相的位置恐怕是坐不上去了。
更主要的是,始皇帝会这样急迫着让黄品入主相府。
别说是十年八年,恐怕连五六年始皇帝都等不得。
极有可能在岭南稍稍自给自足后,便要将黄品调回咸阳。
眼下岭南如何,朝堂上没人不知道。
以黄品的本事,恐怕二三年就能做到这一点。
而二三年这个时间段,是大多朝臣都不能接受的。
首先是对家族的布局根本来不及调整。
其次是这么短的时间也找不出能与黄品再斗一斗的人。
因此,原本依附于李斯以及相府其他的一些朝臣到了这一刻才再次明白了李斯的重要性。
不但收起了对李斯先前因国债与泼粪而被闹得灰头土脸的轻视,还再次坚定的与李斯站在一起。
这使得相府的大多廨舍都笼罩在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气氛当中。
对李斯虽然没有什么过多的言语表示,却都是一副真挚且马首是瞻的样子。
李斯身为老狐狸,哪能不知道这些人是个什么心思。
经了一次事,发现大多数人都难堪大任,李斯对此没什么欣喜,而且也没工夫去欣喜。
这一次嬴政突然间定下的巡狩,实在是让他措手不及。
此外,嬴政这样劈头盖脸的砸下来,也让李斯冬日里的那个心思变得更加坚定。
神色波澜不惊的在廨舍里处理政务到快下堂的时候,李斯起身走出了廨舍。
借着巡查有关出巡准备事宜的名义,转悠到了太仆那边的廨舍。
而太仆除了负责大秦的放牧,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掌管皇室的车马。
巡狩这样的大事,自然是不敢出任何差错,要对始皇帝的车驾再三进行检查。
身为主管车驾的车府令的赵高,更是自然的要亲自查验。
李斯别管是不是被落了颜面,是不是斗不过黄品,此时都还是左相。
太仆这边检查的再如何热闹,也还是没人敢怠慢。
有人发现李斯来了后,行礼过后立刻跑去禀报赵高。
而赵高在听了禀报后,脸上虽然没什么变化,却快速从车驾与人群当中走出迎过去。
可心里却因判断出李斯的来意而大感扬眉吐气的同时,多少也带着些幸灾乐祸。
如今除了李信与蒙毅以外,就属他与黄品走得近。
而平日里李斯面上虽然和气,其实与蒙毅一样瞧不起他赵高。
李斯这些关东士卿最初如何对黄品的,当年就是如何待他的。
可惜他没有黄品那么大的本事,即便得了嬴政的信任,当年也不得不低头,不得不隐忍下来。
此外,蒙毅瞧不起他,那是蒙氏三代受到器重,可以说是出自大家名门,他讲不出什么来。
可李斯原本就是个他国小吏,出身还赶不上他这个宗室远亲。
只不过是仰仗着在学宫学了几年,得了荀卿的师承,才侥幸得以在大秦落了脚跟。
仔细掰开李斯的所作所为,其实还不是因为迎合始皇帝的心意才走到了左相之位。
李斯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
而这口气,本以为一忍就要忍到入土,再没机会吐出去。
却不想,托黄品的福,不但有吐气的机会,居然还会这样快。
李斯,也不过尔尔。
不过赵高心中再如何腹诽,面上的功夫那是练的炉火纯青。
走出人群后,赵高甚至带着些小跑赶到了李斯跟前,“正查验的心中忐忑,左相能过来巡看,我这心里可是暖的紧。”
笑吟吟的拱手给李斯挖了个坑,赵高回首指向一座车驾,意有所指的继续道:“左相与我试一试车驾?
既当查验又当松松心绪,省着整日里都是身心疲惫。”
如果说赵高前边的话是在车驾的把责任与李斯共摊,后边的话则干脆就是挖苦。
就差明说李斯的颜面被始皇帝落的太狠,已经开始人心惶惶,赶紧驾车到外边兜兜风。
不过都是老狐狸,李斯对此根本不放在心上。
即便是心中恼怒,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而且李斯这次过来的目的并不简单,只要能达成目的,让赵高骂上几句又能如何。
所以李斯只是笑了笑,根本就不接这个话茬,而是盯着赵高看了几眼,用力点了点头。
赵高见状,以为是李斯答应了要坐车驾出去转转,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
心中想着颠不死你这个老货,嘴上也没落下道:“还是左相心思通透,知道该如何调理情志。
那就上了车驾,出城……”
“我点头可不是要坐车驾。”
见赵高顺杆爬,李斯不得不开口打断。
略微停顿了一下,李斯抬手捋了捋全白的胡须,对赵高淡淡一笑的继续道:“老夫已经年过七旬,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
右相也同样年岁不轻。
今后能接相位的,除了安国侯外,老夫觉得你也个不错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