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小白并没有立马回答,她先拢了拢衣襟,三皇子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意居然让房间内的铜鹤香炉冷透了,燃到一半的熏香只留下最后一缕残烟散入风中。
“三皇子今夜来宁儿这里到底是来寻求答案还是来定罪的?若只是来定罪,想必宁儿的答案也并不重要,回不回答、回答什么,三皇子还是自行决定吧……”
三皇子体内的饕餮被小白的回答气得紧紧握住了拳头,于是,一道放肆的讥笑声在房间内突兀的响起。
“呵、呵呵——”
饕餮在用力嘲笑着自己,笑得他整个人弓着背在椅子上一颤一颤。
饕餮笑他自己在心里藏了那么久、也在乎了那么久,他日思夜想都想要得到却不敢太早得到的重要答案,在别人眼中竟是一个无足轻重到可以让他随意作答的借口罢了。
笑累了,饕餮单手撑在椅子扶手上起身。
原本想要在离开之前放几句狠话的,又或是想要直接在此刻、在这里,将二人即将大婚的消息告诉她,让她也陪着他一起难受,但最终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句淡淡的解释。
“如果真的只是过来定罪,我又何须等到今日才来……”
淡淡也只是表面,饕餮离开的背影很是落寞,走到门外他甚至没让候在一旁的一众随从跟着,独自一人离开了寝宫不知去向了哪里,这让小白好不容易硬下来的心突然就又重新不知所措了起来。
小白烦躁地在卧房内踱步,后来又干脆找宫女要了几根能让人心静的檀香替代了铜鹤香炉中已经熄灭了的半截花香味道的熏香。
不知是小白的心事太重太杂,还是这檀香并没有别人口中那样神奇的功效,小白非但没有觉得心神安定了些,反而还被这云雾缭绕的烟气弄得眼睛和心灵都不太清明。
一面是初到皇宫三皇子对她和萧洛白的照拂,一面是几日之前三皇子让人重重打伤了秀娟,恩还未报就又添了新怨,到底是该像从前那样和平相处还是像刚刚一样撕破脸面,小白找不到答案。
三皇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知怎的,小白突然就想起当初在炬龙峰的火龙洞穴里三皇子让她和萧洛白先走、自己留在洞穴之中面对危险的场面,那时总不至于也是演的吧……
小白拿了件浅蓝色外套,随手往身上一披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有些话还是彻底说清要来的自在,别别扭扭可不是小狐狸的做事风格。
小白一路边走边问,很快就知道了三皇子的行踪。仰头看着头顶上方云螭宫崭新的牌匾,小白似乎并没有意外,只是默默站在殿外等宫人进去通传。
出来的是大萨满,大萨满脸色算不上太好。
“白姑娘如今可真是长本事了,完全没有一点寄人篱下的自觉!”
小白并没有理会大萨满对她的阴阳怪气,只是垂眸问道。
“三皇子呢,我有些话想要问他。”
大萨满也是一副被小白气笑了的表情,他冷笑着回道。
“我家殿下问你的时候你不好好回答,现在你有问题了,就全当没事一样跑过来找我家殿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究竟你是皇帝还是我家殿下是皇帝?”
果然……
小白眼神一凛。
大萨满愣了一瞬才发现自己被眼前这位不到他肩膀的少女给套路了。
“你、你……”
这下轮到小白反讽了。
“大萨满如今的本事倒是少了一些,连我故意激你都分辨不出。”
“……”
“现在可以带我去找你家殿下了吗,又或者说……去找你家陛下?”
“……”
大萨满原本有些懊恼于拥有情感的自己竟开始变得如此感情用事,一不小心就将他家陛下的身份和盘托出,但仔细一想估计眼前这位白姑娘早已经猜到,便又没那么纠结在意了。
大萨满先是转了个身,在殿门外背对着小白停顿了几秒,像是在给小白一个下马威,随后不情不愿一边迈开脚步一边说道。
“进来吧。”
小白跟在大萨满后面走进了云螭宫,宫中这座最神秘最禁忌的宫殿终于在小白眼前一展了真容。
云螭宫不似南越皇宫的其他宫殿,造型和用色极为罕见。
檐角飞翘似青蛇吐信,碧瓦在月光的映衬下泛着幽幽青光。宫墙的内侧是用墨青色琉璃砖铺设而成,砖内埋着磷片般的细小纹路,近看仿若栩栩如生的蛇身。
前院除了有一片竹林之外还有一汪深潭,水色如墨不生莲藻,让人有些摸不透这一汪深潭的作用。
将眼神从深潭上移开,小白这才发现云螭宫宫内还缭绕着些许清冷的白雾,寝殿最前方的几根梁柱上皆嵌着巨大的夜明珠,不知在为谁照亮着回家的路。
两人皆在殿外站定,大萨满对着殿内的小人儿轻声喊道。
“殿下,人已经为您带来了。”
殿内无人接话,只隐隐透着些酒气。
大萨满并未看向小白,目光直视着前方语调冰冷地提醒道。
“进去吧,说话注意点!我就在殿外待着,你好自为之!”
小白抬脚走进殿内,殿内一片灰青,就连燃着用来照明的蜡烛都被人特地制成了青色。因着这成片的灰青,小白觉得蜡烛上摇动的黄色烛光似乎都变成了朦胧的青光。
云螭宫主殿并不似其他宫殿一样在门口横着一张屏风,门外门内并无任何遮挡,主殿中央也没有随其他宫殿摆放着一些桌椅,而是立着一面蒙着水汽的铜镜。
满足完好奇之后,小白终于将目光放到了独坐西窗、伏在一张青灰色矮桌前自顾自为自己斟酒的三皇子身上。
小白数了数地上东倒西歪空了的酒坛数量,又瞧了瞧桌面上用来盛酒的青瓷杯只有一个,小白在心里偷偷意外着三皇子酒量的变化。
酒是冷的,青瓷反着月光,又冷上了几分。
一只毫无血色泛着冷光的大手轻轻把着酒杯边缘,小白光是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就忍不住缩起脖子抱着自己浑身打了个寒战。
周遭的气压极低,这一次,小白可不能再等三皇子先开口了,若是她一直不出声,小白打赌三皇子能将她当个摆设、一个人沉默不发地喝上整整一晚的烈酒。
“三皇子,宁儿是来跟您道歉的……之前宁儿出言不逊冒犯了三皇子,还请三皇子给宁儿一个解释的机会!”
“……”
三皇子体内的饕餮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毫无反应,半张脸隐在烛火照不到的暗处。明明殿内充盈着袅袅酒香,小白却总能感觉得到一缕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三皇子还是那副眉目疏淡的模样,将恰好举到嘴边的酒一口闷入,随后又将酒杯重重掷在了青灰色矮桌之上。窗外一树海棠开得正盛,几瓣绯红落在三皇子左侧的玄色衣襟上,像是他心口处还未愈合的伤口被重新撕裂外溢的鲜血。一黑一红的配色,让小白不禁觉得三皇子周身似乎在散发着妖气一般。
小白偷偷摆了摆头,将脑海中奇奇怪怪的念头甩出,她静静看着三皇子在将眼前的青瓷酒杯重新斟满之后,又捻起一片掉落在他身上的海棠花瓣,百无聊赖地放在手心把玩着,依旧垂眸沉默不去看她。
此时,一阵带着凉意的晚风极为罕见地穿过云螭宫后院的假山岩缝,发出一道近似蛇嘶的呜咽声,三皇子终于因这一声呜咽突然抬了头。
是她在劝他不要再难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