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门去,便是四位叔叔端坐在厅中用茶点。刘芳和虞姑父并上虞大郎夫妻两个在跟夏氏说着什么。
一见到刘绰,除了刘翁和夏氏外,屋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刘冬当先开口道:“瞧瞧,说曹操曹操到,五娘子这不就回来了么?哎呀,几年不见,绰绰真是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了。贤侄女,我们这回可是专程来给你贺喜的!你如今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家的亲戚啊!还记得我是你几叔父不?”
“四叔父说笑了!”刘绰先向刘翁和夏氏见礼,又一一向其余几个长辈见礼。
刘敏当即道:“四弟说的什么话!五娘子打小就是最懂礼数的,岂会做了县主就不认咱们这些长辈了?她再大的官,再高的爵位,不还是我们刘家的女娘?”
虞姑父则道:“呀,咱们的明慧县主回来了!谁能想到小时候那扎着俩个小辫子的小丫头如今竟能成为陛下面前的红人啊!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圣人的面呢,后生可畏啊,五娘子一会儿可要跟姑父好好说说宫里的事儿!也让我等开开眼界!”
刘芳亲昵地拉起刘绰的手,“来,绰绰,到姑母这边坐,让姑母好好看看你。哎呀,母亲,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我生的那几个,怎么就没有一个能像绰绰这样,又聪明又好看还有本事呢!”
她越看越觉得错过了这样一个有本事的儿媳可惜,忍下心中的懊悔,关切问道,“绰绰,你小小年纪却要管那么一大摊子的事,累不累?姑母告诉你,还是身体要紧,可别觉着年轻就不管不顾的忙。等上了年纪,再吃药调理,有你后悔的。听你祖母说,你这回去关中可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凡事啊,别太往前头冲!”
刘绰笑着道:“劳姑母挂念,关中那次算是有惊无险。侄女以后会注意的。”
老二刘春向来面冷话少,对大房因为刘绰的关系在宗族里出风头很是眼热心酸,但如今他靠着冰务差事很是赚了一笔,儿子和女儿又都因为刘绰获得了远超其他几房的助力。尤其是刘娴,能嫁入国子祭酒家,以后她的兄弟姐妹都能沾光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他确是发自真心的得意和高兴的。
但他又不想承认,如今二房的一切都是靠刘绰才得来的,便道:“父亲,莫不是真让当年那个给咱们选坟地的术士说对了?那块地风水好,旺后生,三代之内定会出一个能振兴家族的不世之才?您看,绰绰如今可是咱们刘家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才多大的年纪?就得封县主!这都是祖宗庇佑的缘故啊!”
刘敏一听,立马抓住机会道:“是啊,二兄说的有理。绰绰虽聪慧,毕竟是个女娘,要在这么小的年纪就飞黄腾达,得封县主,可少不得祖宗们的庇佑。若不是当年六祖父弃笔从戎,哪会在明州扎根?若不是六房的人将李二郎带去彭城,哪有后面这些机缘?若不是跟李二郎定下婚约,大兄一家又如何能来到长安?不来到长安,又岂会有如今这番际遇?”
刘魁听着听着却觉得话头有些不对,他道:“两位兄长,话不能这么说。若说是祖宗庇佑自然是庇佑着我们所有人。绰绰能有今天的成就,更多的还是靠着她自己的努力。怎么叫你们说的,好像咱们出了多少力似的!”
刘敏见弟弟非但不配合还拆台,冷哼道:“五弟,那时候你年纪小,不知道大师给咱们相看坟地风水的事。如今看来,这风水宝地的灵气,怕不是五娘子一人就占了大半啊!另一个就是大郎,他能考中进士,足见也是得了祖宗偏爱的!”
刘绰忍不住蹙眉,还能这样牵强附会呢?
“大郎自小读书就刻苦认真,本就是几个男孩里最有文采的一个。这是随了大兄,大兄不也是未到三十就中了进士么?”
刘冬冲刘魁狠狠瞪了一眼,配合着刘敏道:“是啊老五,不是有句话叫才高八斗么?焉知咱们这块风水宝地的灵气不是五斗到了五娘子身上去,三斗到了珍哥儿身上去,其余的孩子分剩下的那两斗?”
刘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笑道:“四叔,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要再说了。您这不是在咒咱们刘氏其余的女娘郎君没福分没前程么?”
“哪就没福气没前程了?不是还有你么?有你在还怕什么?”刘冬被刘绰这话堵得满脸通红,尴尬地搓着手不道。
这时刘翁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破僵局,“绰绰,你也累了一天了,回桃花坞去睡会儿,用饭的时候再过来就是。”
刘绰连忙起身告退。
待她离开,刘翁接着道:“老四,六郎还小,娇儿又已经出嫁了,你是户曹主事,如今你们四房的日子怕是最好过,哪有需要绰绰照顾的地方?难道你个做叔父的,还好意思让侄女给你寻差事做?”
他看了看几个巴不得要把刘绰一口吞下肚去的儿子,不满道:“今日聚在一起本是高兴的事,你们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作甚?我丑话说在前头,从前你们大兄对你们的帮扶已经够多了。如今既已分家,就各自管好自己家的事。绰绰能有今日的成就,她的眼力和见识不是寻常人可比的。咱们做长辈的,不能给她助力也就罢了,绝对不能成为她的拖累。”
“阿耶,您不能自己在长安享福了,就不管我们了啊。我们也是你们二老生的啊,怎能····”刘敏的话还没说完呢,就被刘翁打断。
“老三,五郎如今在国子监算学馆的功课极好,这就是绰绰给他安排的。他既不喜欢读书,学个算账的本事也能安身立命。将来他想回老家就回老家,想留长安,也得是他自己有那个本事才行。”
钱氏急忙道:“父亲,五郎他自然是要留在长安的啊!便是咱们没人,进不了什么好衙门的户曹,大兄家在城外还有那样大一座庄园呢!用自家人管账总比用外头的人好吧?还有云舒布庄的生意,如今也是越做越大,汴州二房的人都能跟着分一杯羹,没道理咱们自家人却连个骨头都见不到吧?”
刘冬立时附和道:“是啊阿耶,三嫂说得对。就算已经分了家,可好歹都是您的子孙,您不能厚此薄彼啊。二兄管着彭城的冰务,可是得了不少好处的。要不他哪来的钱给三娘子置办这样好的嫁妆?再说了,绰绰如今做了县主,以后咱们家郎君女娘们的婚嫁,若还是按照旧例来,岂不失了身份?”
夏氏觉得四儿子说得有理,刘坤总不好管了老二家的事,却不管老三老四家的。
“冬儿,你到底想做什么?可是有打算了?”
出发前各家都是怎么着急忙慌地变卖家产,打算追随刘坤一家在长安扎根久居的,在彭城根本不是秘密。
刘冬索性也不装了,“母亲,儿子有自知之明。东宫的差事我是干不了,可我好歹也在咱们彭城的户曹衙门里干了十几年,冰务司的事还干不了么?绰绰是员外郎,上头没有主官,用谁不用谁,还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刘春冷笑,“四弟莫不是在说笑?冰务司没有主官,可工部还有尚书和侍郎在啊,怎么就成了绰绰一人说了算了?再说了,如今冰务司运转良好,若无空缺,你是打算去顶了谁的职务?这不是上赶着给那些言官御史递把柄么?”
刘冬立刻反唇相讥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也是,二兄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哪里会管我们的死活!”
刘敏并未降低音量的抱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时候充起懂事的来了?还是二兄会做人啊!”
冷氏从来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她翻着白眼阴阳怪气道:“绰绰帮娴儿物色好婆家,那是她们小姐妹自己私底下感情好。换了旁人,可好意思到绰绰面前提这事?再说了,许家看中了娴儿,那是因为我们娴儿温柔貌美知书达礼,你们当换成你们家的女娘,许家也愿意?”
她虽没有指名道姓,钱氏却是第一个破防的。
“二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从前娇儿是跟五娘子起过龃龉,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如今她人都已经走了,你还拿这些话出来说是什么意思?”她丝毫不让地道,“我们自是比不得二兄有本事,可我们为了孩子们的前途着想,也想到长安来谋发展有错么?家里头这几个小的,哪个成家立业不得花钱?我们手里有钱,帮他们操办的风光体面些,绰绰这县主的脸上也有光不是?我想这个道理,二兄应该最是懂得了吧?”
刘春气得语塞,“你····”
钱氏将小十二拉到刘春面前道:“咱们刘家那些未出阁的女娘,也想靠绰绰找个好婆家呢!还是说二兄能给我们馨儿找个跟国子祭酒家一样好的婆家?”
张氏却是更在意能不能赚大钱。
她早就设法打听过了,云舒布庄的店铺掌柜不是月月领工钱,而是直接能拿铺子的两成利,经营的越好赚得越多。
这回来长安的路上,她特地去逛了汴州和洛阳的店铺。
每日的流水都十分可观,云舒布庄的伙计跟掌柜的,那真的是拿命在卖布啊。
她就没见过比刘绰出手更大方的东家。
于是,她不顾钱氏的愤怒,急忙补充道:“母亲,除了冰务司的差事,还有布庄生意。郎君管理户曹多年,从未出过纰漏。大兄事忙,有亲叔父帮着五娘子管理布庄生意最合适不过了。尤其是洛阳和汴州那边的店铺,离得远,不比在长安的铺子能时时去查点,终归是让人不放心啊!”
夏氏很是心动,若是能让其余儿子也都住到长安来,时时在她眼前晃晃,倒也不是坏事。
她看向刘翁,“你看这事儿……”
“够了,以后莫要再提此事。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凡事绰绰都有她自己的考量。能帮的,她自是会帮。但你们如此理所当然地让她给你们安排肥差美差,哪里还有半分长辈的样子?冰务司之事需按章程来,不可随意安插人手。至于布庄,也早就有合适之人在用。你们还是别好高骛远,先干好自己手里的差事要紧!”
刘翁沉着脸,心中对几个儿子的贪婪感到失望。
“马上就是蓉儿和娴儿的婚事了,在长安这段日子,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安分守己一点。谁要是敢打着你们大兄和绰绰的名义在外头招摇,给他们惹事,我打断他的腿!”
众人见刘坤态度坚决,一时都不敢再多言语。
一个时辰后,下人来报饭菜已备好。众人移至饭厅,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吃饭间,气氛果然变得极为融洽,仿佛之前的不愉快未曾发生过一般。
夹菜的夹菜,敬酒的敬酒。
刘芳拉着刘绰的手,不停地给她夹菜,一边念叨着让她多吃些补补身子。
刘绰笑着一一接受,偶尔回应几句关于宫中之事。
饭后,众人又闲聊片刻,便各自散去。
刘芳是刘翁和夏氏唯一的女儿,一家都住在老人院中。
剩下几房的人则被安排到了新昌坊老宅去。
曹氏派了马车相送。
刘冬一家和刘敏一家共乘一车。
车厢内,刘冬不满道:“本以为,咱们刚从老家过来,再当着父亲母亲的面提出来,无论如何五娘子都不敢回绝的。哪想到,阿耶竟亲自帮着她挡人!难道他就只有大兄和二兄两个儿子,我们就不是亲生的了?”
张氏附和道:“是啊,虽说分了家,可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可是血脉至亲,如今大兄和五娘子发达了,难道不该帮我们一把?”
钱氏道:“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又没让她塞我们进旁的衙门,冰务司不是她自己管的衙门么?”
刘敏低声咒骂,“老爷子还说自己不偏心。他现在眼里只有大兄一家,哪里还有其他子孙?”
后一辆车中,刘春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意:“帮他们?他们配吗?五娘子在老家的时候,她们是怎么对她的?自己不招五娘子待见也是我们娴儿的错么?如今见她有了些地位,就巴巴地跑来攀附!早干什么去了?还拿娴儿的婚事来说项,娴儿能得了许家郎君的喜欢,那是她自己的本事,真当许家是什么货色都能看上的?”
袁氏不想参与这个话题,只小声道:“真是奇怪,刚才三兄和四兄竟然没有吵着要在安邑坊住下,继续纠缠父亲和母亲,倒是舍得住到新昌坊去。”
冷氏哼了一声,冷笑道:“住在安邑坊,等蓉儿和娴儿的婚事一了,便是大兄和大嫂不好意思开口,父亲也一定会亲自开口撵人。住到新昌坊就不一样了,本就是大兄多出来的宅子,没准赖着赖着还真能就这么住下去了!”
刘魁难得见到二嫂没跟三嫂四嫂相争,试探着问,“二嫂,你就没想过要留在长安不回彭城了?”
刘春得意道:“急什么?娴儿既已经嫁到了许家,我们早晚是要来长安的。到时在离许家近点的地方买个院子岂不更好?我可不想跟那两家挤在一个院子里头!”
或许是为了炫耀如今自家的日子好过,或许只是出于待客礼仪,曹氏将陆续到达的亲戚们都安排得极为妥帖。
婚期将至,高远带着刘宅家丁们极为利落地将门窗上的桃花纸全部换成了玻璃。
钱氏趴在新昌坊宅子中的玻璃窗户上,看了又看,又羡慕又嫉妒,“三郎,如今你大伯家是真有钱啊,居然用琉璃糊窗户!我瞧着,这像是上回五娘子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得的赏赐。你们什么时候也能让阿娘住上这样好的屋子啊!”
刘三郎道:“阿娘,这可不是陛下赏赐的。这琉璃是绰绰自己带人烧制出来的。西市那家‘映月琉璃坊’的牌匾还是圣人亲题的呢!听说不止新昌坊这边换了,安邑坊和县主府的门窗也全都换了琉璃。等办了婚宴,京中权贵见了这样透亮的琉璃,定会排着队抢购这‘明慧琉璃’!”
钱氏听了这话,注意力却全被县主府几个字给吸引了过去。
“三郎,她那县主府你去看过么?过几天,汴州二房和明州六房的人就要到长安了。新昌坊这边眼见得是不够住的。要不你跟你新妇在这占着院子,我跟你阿耶去县主府住上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