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珠的鎏金球杖劈开最后一线天光时,月灯阁陷入诡异的死寂。
一分之差,吐蕃赢了渤海。
本该欢呼的唐人士子们铁青着脸,几个国子监生甚至将手中茶盏捏出裂响——就算这是外邦混战,可让吐蕃蛮子在长安地界夺了魁,还是让人心里不爽快。
\"胜者,吐蕃。\" 裁判官的声音细若蚊蝇。
赤松珠浑不在意地抹了把汗,鹰羽耳坠扫过古铜色胸膛。他朝吐蕃使团方向举起酒囊,仰头饮尽时喉结上的旧箭伤微微鼓动,引得平康坊歌姬们绢扇掩面偷觑。
\"县主看我这一记'苍鹰逐日'如何?\" 他策马行至彩楼前,蹀躞带上的弯刀故意撞得叮咚作响。围观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几个太学生攥紧佩玉就要上前,被金吾卫横戟拦住。
元寺卿快步挡在刘绰身前:\"王子自重!\"
下一场马球赛是大唐贵族子弟之间的比试,既是热身,也算是中场休息。为的是不占吐蕃人的便宜,之后便要跟吐蕃使团之间较量。
瞧见太学生的衣服,赤松珠眼神往场边一扫,果见李德裕已换好了衣服,正准备上场。
赤松珠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他双腿一夹马腹,径直朝着李德裕奔去。“李公子,等下可要好好赐教。”
李德裕面色平静,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王子若有兴致,尽管放马过来。”
年纪虽比他小,气势却一点都不弱。
表演赛开始,场上骑手们各展技艺,引得阵阵喝彩。可赤松珠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李德裕身上,暗自心惊他的马球技艺,盘算着等下如何取胜。
半个时辰后,热身表演赛结束。
鼓声如雷,二十四面蟠龙旗在月灯阁猎猎招展。大唐与吐蕃各出十二骑,玄甲对赤袍,在球场东西列阵。
刘绰尚不能将大唐这边的人认全。
李德裕一袭月白窄袖胡服,金丝蹀躞带紧束劲腰,手中乌木球杖斜指苍穹。在他身侧,是太原郭氏两兄弟,郭鏦和郭銛。接着,是京兆韦氏的几个公子哥:逍遥公房韦澳、龙门公房韦瓘、驸马房的韦温,他们都是太学学生,也是李德裕的好友。
“七郎旁边那个是谁?”她问身旁的顾若兰。
顾若兰的眼神在郭銛和韦瓘之间徘徊了一下,“那是郿城公房的韦正贯,他手上拿着的是御赐的嵌宝球杖,是他伯父韦皋当年平定西川时得的赏赐。”
“嚯,京兆韦氏大手笔啊!出了四个人!”刘绰忍不住叹道。
吐蕃阵中,赤松珠卸了鹰骨项链,绛红袴褶用银线绣满密宗梵文。他身后十一名吐蕃武士皆是从苏毗部精选的骑手,最年长的巴桑曾随军踏平小勃律,马鞍上还挂着三串人牙璎珞。
\"击鼓!\"鸿胪寺少卿挥动令旗。
赤松珠率先策马冲出,红鬃烈马四蹄生风,球杖在掌心飞旋。李德裕却勒马缓行,乌骓踏着鼓点稳步推进,恰似围棋落子般卡住吐蕃人奔袭的必经之路。
\"漂亮!\"看台上刘禹锡拍案而起,“二郎这手‘围三阙一’的战术,分明是把兵法化入了马球——放任赤松珠突入中场,却让郭銛与韦温左右包抄,将其他吐蕃骑手死死拦在外围。”
赤松珠琥珀色瞳孔骤缩。他假意挥杖击球,却在触球刹那改劈为挑,马球划着诡异弧线飞向边线。蛰伏许久的吐蕃副将洛追突然杀出,球杖凌空横扫!
\"当心倒挂金钩!\"元寺卿急得扯断三根胡须。这招本是龟兹舞伎的绝技,不想被吐蕃人用在马球场上。
千钧一发之际,韦正贯突然俯身贴住马腹,球杖自下而上斜刺,硬生生将马球挑回中圈。郭銛趁机突进,鎏金球杖舞得虎虎生风,竟在吐蕃人合围前将球传给李德裕。
赤松珠怒喝一声,红鬃马人立而起。他借着落势挥出一击,球杖裹挟风雷之声劈向马球。李德裕却似早有预料,乌木杖尖轻点地面,借反震之力腾空半尺,竟在马上使出鹞子翻身!
两柄球杖在空中相撞。马球被巨力挤压变形,竟从赤松珠胯下漏过。李德裕靴跟轻磕马腹,乌骓如离弦之箭蹿出,在吐蕃人回防前将球击入门洞。
\"彩!\"整个月灯阁地动山摇。
平康坊歌姬们抛出的香帕如雪片纷飞,几个老翰林激动得踩掉了皂靴。吐蕃副相手中的念珠突然崩断,砗磲珠子滚落满地。
赤松珠抹了把溅到眼睫上的血珠——方才杖风扫过眉骨,竟划出道血痕。他忽然放声大笑,撕下袖摆缠住手腕:\"李公子这一招,倒比我们高原的岩鹰还利三分!\"
赛事愈发焦灼。
接下来,赤松珠率领吐蕃骑士连进三球。韦澳、李德裕、郭銛三人合力,再次将比分反超。
日晷指针指向申时,比分胶着在九平。赤松珠忽然吹响骨哨,吐蕃阵型突变。十一骑呈莲花状散开,将他拱卫在阵眼。李德裕目光一凛,这是要祭出吐蕃镇国的\"曼荼罗阵\"!
看台哗然声中,李德裕撕下袍角缠紧手掌,清喝一声:\"诸君可还记得天宝年间,安西军怎么破的大食骆驼阵?\"
郭銛闻言大笑:“凿其眼,断其足!”
最后的对决一触即发。赤松珠红袍鼓荡如血浪,李德裕白衣胜雪若流云。当马球第无数次被击向高空时,两人同时跃离马鞍——这是要拼空中夺球的凶险招式!
变故就在此刻陡生。
东北看台传来茶案倾覆的脆响。东宫典膳丞王顺瘫在狼皮褥子上,七窍渗出的黑血染污了青绿官袍。
尖叫声突然撕裂喧闹,人群如退潮般散开。
\"是猫鬼索命!\" 裴瑾的坐席离东宫的不远,伺候她的女史尖叫着打翻香炉。受惊的拂菻犬撞倒烛台,火舌顺着彩帛窜上檐角,将绘着飞天伎乐的帷幔烧出狰狞窟窿。
\"是东宫典膳丞!\"有官员惊叫出声,\"今晨还见他去崇文馆送食盒...\"
刘绰倏然起身。她认得这个总给太子送药膳的圆脸官吏,方才开赛时分明还见他在与鸿胪寺官员寒暄。
更蹊跷的是他腰间蹀躞,本该悬着东宫鱼符的位置,此刻别着枚鎏金符牌——正是那夜绮梦阁猞猁颈间之物。
人群太乱,金吾卫根本来不及上前控制。
有人大声读出来了上头的文字:李唐祚薄德运衰,负尽昭靖与贵妃。 马嵬喋血冤魂在,阻嫡逆谋天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