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佐抬手挡开,他喉咙沙哑,干涩得声音都差点发不出来。
好半晌,他才站稳开口:“秦琦。”
简单一个名字秦琦却听出了压抑和悲痛,她像是被他感染到了,在这令人烦躁的炎夏中也开始感觉到了雷雨的哀伤。
“是。”
她不明所以,只能一如既往地应着。
“【落日家园】是哪一年开始建造的?”秦佐开口问道。
秦琦没想到他是要问这个问题,所幸来之前她已经复习了关于【落日家园】的资料,所以这个问题也难不倒她,于是她如实回答:“是在1999年开工的,一直到2005年竣工。”
汗水从安全帽下流下来,顺着小麦色满布沧桑的额头,流到他浓密的睫毛上,挂着的晶莹水滴,看起来更像眼泪。
可是却咸得不行。
咸得人眼球发疼,失眠了一个星期的眼白遍布红血丝,此时沾上了汗,更是痛得难以忍受。
秦佐生生忍受了下来。
他喉间像被人割了一刀,灌进大风,气管呼哧呼哧作响。
嘴里的棒棒糖突然释放了玫瑰的苦。
“苏小珍……”心心念念的人的名字从这残破不堪的声音里发出,秦佐抬手抹了一把脸,嘴唇颤抖,牙齿都带着战栗,“生孩子的诊所距离这里……有多远?”
秦琦不明所以,她觉得秦佐的状态很不对劲,想先安抚他:“老板。”
“我问你有多远。”
秦佐的声音很哑,甚至都发不出来,只能说出一些空音,仿佛被野兽咬住了喉管,饱含着死亡的绝望。
但依然充满了震慑力。
秦琦回想了一下,回答道:“很近,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但是早就在国家整顿的时候停业遣散了。”
工地上的机械和工程车不停运作,晒成黑炭的工人拿着工具工作着。
这种可能性太小了,微乎其微。
他的这个小区,这片工地里……
他无法相信。
更不敢相信。
“不可能的……”他抖着嘴唇,眼神空洞地摇着头,“不可能的。”
他突然又笑出声,一手捂着脸,又哭又笑,表情看起来极为不对劲,自言自语道:“她肯定是开玩笑的,怎么可能,那都是她自己做的恶梦。”
秦琦站在旁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觉得秦佐的状态很恍惚,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
“老板……”
秦佐头痛难忍,他抓着头发蹲了下来,像是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做恶梦……”他发不出声音来,喉结滚动,看着布满灰尘的地面,嘶哑着说,“就叫……哥哥抱抱啊……”
“老板……”秦琦第三次喊他,蹙眉蹲下来,给他递了一瓶水,“老板,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去医院?”
“医院?不,不。”秦佐拳头抵着地面,膝盖也跪着,看着自己滴落到地面的汗水发呆,“让他们挖快点。”
“老板……”
秦佐冷漠地看了秦琦一眼:“我说,让他们,挖快点。”
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冷漠又充满着痛苦,声音喑哑但又让人无法抗拒,秦琦虽然担心,但也只能正色起来,答道:“是!”
她站起身,脱离离他最近的范围,找到李总监,让他指挥大家加快工作进度。
感觉不到秦佐说的挖快一点是到底要多快,于是秦琦只能让大家越快越好。
高楼残留的残垣破壁青砖石瓦不是一两个小时就能搞定的,秦琦看到秦佐那个样子,只好又叫了一支工程队过来协助。
尽管很多人一起马不停蹄地动工,但是直到晚上十点都还没清理完。
月亮高挂,云朵堆积,秦佐怔怔地在原地站了很久,站了一整天,站到双腿麻木也没有动过。
嘴唇被白天的烈日晒得起来皮,皮肤晒伤变红。
他却丝毫不觉,只把注意力放在了那月与云朵上。
云朵软绵绵的,好像两只兔耳朵,好像毛绒绒的兔尾巴。
他觉得自己简直魔怔了。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小兔子。
快来告诉他。
他的猜测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好不好?
“老板,已经到了禁噪音的时间了,再继续下去附近居民会投诉的,而且大家也都累了,要求下班了。”秦琦无奈提醒。
秦佐抬眸看她:“给钱安抚,多少钱能安抚就给多少钱,工程队做不了就换,今晚要清理完。”
秦琦:“……”
没有办法,她只能按照老板任性的要求去安排。
有了高额的加班费,大家又充满了干劲,周围的居民都被秦琦安排人上门送礼安抚,小区路灯下工人继续忙碌。
等到忙碌到凌晨0点的时候,投诉的住户越发地多,工人也都很疲惫了,地基里的混凝土被打成一块一块的了,地面上的垃圾和碎石也都被清理完了。
工头再次跟秦琦反映了一下情况,询问剩下的事情能不能明天再做。
他们不想失去这一份高薪的工作,但是也觉得没有必要一天之内就把这些事情全部做完。
秦佐抬脚,一步一步往地基的方向走,手里拿着铁锹,说:“你们走吧。”
他开了口,但是工头和工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走还是不该走。
秦琦补充道:“老板跟你们说走了,那你们就走,明天准时过来。”
一天下来都是她拿主意,所以她说的话非常有权威。
于是所有的工人都放心了,一群人瞬间鸟兽散。
李总监在这里待了一天,饭都没吃,微胖的身躯早就饿得都在发抖了,他害怕秦琦,但是更加害怕秦佐,于是还是凑到秦琦的身边,又不敢太靠近凑到她,生怕她闻到自己身上的臭味,于是站了有一段距离,开口道:“秦特助,这……”
秦琦瞟了他一眼:“手机打卡下班吧,可以带部门员工去好好吃一顿,集团报销,其他不用管了。”
听到她这么说,李总监知道他是不用在乎秦佐的了,于是也松了口气,招呼着部门的员工一起走了。
秦佐没有理会任何人,也听不见任何人说话。
他耳边只有晚风的呼呼声。
只有眼下的土地,坚硬的混凝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