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崤函古道,千峰裹素,万壑铺银。
凛冽的朔风,在峡谷间呼啸盘旋,卷起细碎的雪粒,在天幕下织成一张朦胧的纱网。
陡峭的崖壁上,冰凌如剑倒悬,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寒光。
下方,一小队骑兵踏破雪幕,如幽灵般穿行于峡谷之中…..
为首将领,跨坐雄壮黑马,面戴修罗面具,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利瞳。
忽然,他身后一名同样戴着面具的将领,见前方古道旁“旧函驿”三字,当即道:
“陛….”
在第一个字出口时,铁面具将领就意识到失言,连忙改口:“将军,我们再行一驿,便是不久前司马懿组织民夫筑关的地方!”
快到潼关了?
马背上,修罗面具将领张目西望;当日,他从清河回邯郸与郭嘉弈棋时,其实就已道出一统天下的策略。
当时他说,他喜欢边边角角。
所以,他真正目的是利用袁术在淮南拖住曹操、袁绍、刘备、孙策、刘表五路诸侯。
而他,则先着手解决马腾、韩遂、张鲁、刘璋等边角料。
修罗面具下,利瞳微阖:“曹操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回将军,虎卫现已进入颍川,曹操那边已下令各部严防,显然不敢轻举妄动!”
铁面将领连忙回禀,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
他其实就是大明斥侯军副统领陈到,在朝任羽林中郎将,皇帝亲将。
如今,他就是皇帝的眼睛耳朵,麾下有五百精锐斥候散布四方,并快速接收各方送来的情报。
“派人去颍川,命虎卫按计划行事,让曹操继续猜吧!”
修罗面具下发出低沉的声音,每个字都像落在雪地上的马蹄印,清晰而深刻。
语落,一双幽深利瞳展目望向西北方向,又道:“我们的人,在凉州那边可有进展?”
“通过麴将军,已与金城麴氏取得联系!”
“很好,另外答应张猛的条件!”
铁面具下,陈到闻言一愣,“陛…将军,这是不是太过了?”
“这你就错了,张叔威值这个价!”
说着,修罗面具转向另一侧,只见此人是队伍中唯一一个没有戴面具的人,他裹着军大衣,头罩雷锋帽,正时不时举起酒囊啜饮一口。
“奉孝,你说马、韩二人现在在干什么?”
郭嘉仰首饮一口美酒,笑道:“这个倒不好猜,但他们应该快收到,陛将军连夜离京的消息了!”
陛将军?
赵云闻言大笑!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凉州允吾城。
这座原本的金城郡治所,在韩遂称凉王后,已成为凉国的王都。
此刻王宫内的议事殿中,炭火熊熊,却驱不散殿内凝重的气氛。
“大王,邯郸眼线传来急讯,十日前,赵云于纳妃之夜连夜离都!”
凉国尚书令成公英,快步进入殿中,急声禀报。
王座上的韩遂闻言,手中正在批阅奏章的朱笔微微一顿。
他虽然没有见过赵云,也没有与赵云交过手,但赵云的事迹却早已如雷贯耳。
一瞬间,他好似嗅到了烽火的气味。
他放下手中朱笔:“可知赵云具体去向?是去了中原,还是来了西边?”
成公英凝重地摇了摇头:“暂未收到赵云具体去向!”
韩遂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传令下去,”
他突然开口,声音如同金铁交鸣:“不惜一切代价,寡人要知道赵云的具体去向。因为那可是一头比狐狸还狡诈的头狼!”
“诺!”
成公英躬身应命。
就在成公英即将退出大殿时,却被叫住。
“等等!”
韩遂好似想起了什么:“对了,让阳逵准备一下,带着寡人的亲笔信出使冀城!”
“而今北明那头猛虎已经下山了,俗话说…打虎亲兄弟,寡人欲与陇王做一对打虎兄弟!”
成公英露出赞同的神色,却又迟疑道:“大王,马儿之前差点死在彦明手上,再加上其母之事,早已恨极了我方,此事恐怕...”
韩遂抬手打断:“放心,马寿成非不知轻重之人。”
他望向殿外飘落的雪花,喃喃道:“在这乱世中,仇恨永远要让位于生存。”
…….
两日后。
凉国使节阳逵,携带数车礼物进入冀城。
冀城,曾是汉阳郡首府,去年曾被吕布夺取,但随着今年六月吕布被赵云截杀于鲁阳后,司马懿撤出凉州,使得凉州汉阳、武都、安定、北地四郡重回马、韩二人手中,被二人重新瓜分。
如今,马腾占据凉州陇西、汉阳、武都三郡之地,定都汉阳郡治所冀城。
冀城陇王宫内,炭火熊熊,酒香四溢….
马腾高坐王位,正在设宴款待凉国使者阳逵;这位年近五旬的陇王身材魁梧,浓密的胡须虽已斑白,但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显示出不凡的精力
酒过三巡后,阳逵拱手长揖:“陇王盛情,逵铭感五内!”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此乃我王亲笔书信,以显其诚!”
王阶下的侍者,连忙将信转呈马腾。
马腾展开细看,面色逐渐凝重….
就在昨日,他也收到了赵云离京的消息。
赵云在纳妃之夜突然离开都城,确实太过蹊跷。
远的不说,就说今年初黑山贼袭上党时,在所有人都以为赵云会派主力救援时,赵云却反其道而行,一步步将吕布引入圈套...
最终,赵云从太原冷泉关出击,一举夺下河东,断崤函,一举将实力雄厚的吕布拽入了地狱。
想到这里,马腾不禁背脊发凉,有赵云这样的敌人,实在令人寝食难安。
而对于信中韩遂提出的义结金兰,马腾沉思片刻道:“贵使回去转告凉王,孤与凉王唇齿相依,理当结为兄弟之盟。”
….
很快,马腾答应与韩遂义结金兰的消息,传到了陇山防线街亭。
“什么?”
马超拍案而起,面前的案几应声而裂。
马超今年虽刚刚双十但已是名震凉州的西凉锦马超。
他有着羌人母亲遗传的高挺鼻梁和深邃眼窝,英俊的面容此刻因愤怒而扭曲。
“父王竟要与韩遂老贼义结金兰?”
马超的声音如同雷霆,震得营帐簌簌作响。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头盔戴上,对帐外怒吼:“备马!我要回冀城!”
亲兵慌忙劝阻:“大将军,陇王有令,让您严守街亭...”
“滚开!”
马超一脚踹开亲兵,大步走出营帐;寒风中,他的披风猎猎作响,宛如一面战旗。
当马超风尘仆仆赶回冀城时,正值早朝时分。
他怒气冲冲地撞入陇王宫正殿,铁甲上还带着一路疾驰凝结的冰霜。
“父王!”
马超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殿中回荡:“韩遂老贼于你我有夺妻杀母之仇,您焉能与之义结金兰?”
马超右拳狠狠砸在左掌上,铠甲碰撞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儿臣请命率铁骑踏平金城,取韩遂首级祭奠亡母!”
殿中群臣噤若寒蝉。
马腾缓缓抬眸,那双如苍狼般的眼睛扫过儿子年轻气盛的面庞。
“孟起,你今年已二十了吧?”马腾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某种危险的平静。
马超一怔,随即昂首:“正是。”
“那为何还如此幼稚?”
马腾猛地将书简拍在案上,惊得近侍条件反射般跪伏于地,殿中文武也躬身垂首。
“如今,北明兵强马壮,若凉州自相残杀,只会让北明坐收渔利!”
殿中众臣纷纷点头称是,但与马超交好的任养等人却沉默不语。
马超额角青筋暴起,他大步上前,战靴在青石板上踏出沉闷回响。“父王,儿臣只知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够了!”
马腾霍然起身,他虽已年近五旬,但这一吼却仍如驰骋沙场时般摄人心魄,怒道:“马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庶子插嘴!”
此言一出,殿中霎时寂静!
而马超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俊朗的面容先是惨白,继而涨得通红,最后竟隐隐泛起青紫;那双遗传自羌人母亲的棕色眼睛腾起血色,仿佛有火焰要从瞳孔中喷薄而出。
“庶子?”
马超的声音轻得可怕,右手已按上剑柄:“父王再说一遍?”
马腾冷笑:“怎么?想对为父拔剑?”
马腾缓步走下王阶:“别忘了是谁给你的这身武艺,是谁让你统领三军?而你,不过是为父养的一条獒犬!”
这句话如利刃剜心!
马超耳边嗡鸣,仿佛听见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如琉璃般迸裂,那是最后一丝对父亲的敬爱。
“铮~”
龙吟般的剑鸣响彻大殿,马超的剑尖如毒蛇吐信,眨眼间已抵住马腾咽喉。
“大将军不可!”
满堂文武骇然变色,马岱等人慌忙上前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而马腾却纹丝不动,甚至将脖颈往前送了半寸,任剑尖刺破皮肤渗出一线血珠。
“逆子,尔有种就刺下去。”
马腾狞笑着,胡须上沾了自己喉间滴落的血,“也让天下人看看,尔这逆畜是如何弑父夺位的!”
马超浑身一震,持剑的手微微发抖。
“当啷!”
长剑落地。
马超踉跄后退,撞翻了殿中青铜灯架;火焰腾起,在他眼中映出扭曲的光影。
马腾冷哼一声,转身时袍角扫过儿子苍白的脸:“还不滚回街亭?”
语落,又不忘提醒:“还有…记住你的身份。”
“哈哈哈….我的身份?”
马超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他一把扯下腰间玉佩,那是马腾称王后,立马休为太子,立他为神威大将军时,赠给他的兄弟同心玉。
“我是马超….西凉锦马超!”
马超怒声嘶吼,手中兄弟同心玉在青石地上摔得粉碎,飞溅的玉屑如泪光闪烁,他咬牙切齿:“终有一日,父王会求我原谅今日之言!”
马腾背影一僵,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丢下一句:“你母亲不过是个羌女,果然生出的儿子也这般不知礼数。”
这句话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马超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转身冲出大殿时,铁甲撞断了朱漆门柱。
风雪灌入,卷着碎玉和血迹,在父子之间划下一道永难愈合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