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亥时,月入中庭,满园清辉。
此时的长安城,除了个别花天酒地的坊间,大片地区已然陷入安睡,唯有梆子声不时传响,提醒着人们早睡早起。
而在朱雀大街尽头,鸿胪寺后院客馆中,却有一盏烛火摇曳,昏暗的房间里,暗流涌动。
倭国使节犬上三田耜,此时正跪坐案几之前,强打精神,细细浏览着手中的计划书,不敢错过丝毫细节。
而后骇然抬头,艰难的咽下口口水,结巴道:
“惠...惠日卿,私藏玄甲可是大唐明令禁止的大罪,违者夷三族啊!此事若成还好,若是不慎败露...你我恐怕...再无重回故土的可能!”
“犬上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难不成...还要我亲自教你不成!”
药师惠日似笑非笑,而后毫无预兆的变脸,起身拔刀,刀锋划过犬上鼻尖,带起几缕前额乱发,同时将桌上烛台一刀两断。
但两人此时已经无暇分心看顾火烛,拔刀者眼神冷厉,任由断烛滚落,火舌舔舐着厚重地毯。
“犬上君,身为臣子,你应该知道,为天皇捐躯,是我等的荣耀与天职!”
犬上强忍着心中惊恐,身体哆嗦着摇头:
“但来宗主国朝贡,才是天皇赋予我的使命,若此事使得天可汗震怒,等待倭国的...只会是大唐铁骑的践踏!”
笑话,他这些天低声下气,不留余力的讨大唐勋贵们欢心,已经得来了不少好处,眼下你不给点实打实的好处,还想让他拼命?
药师惠日直直打量着犬上神色,心中便有了猜测——此人虽然奴颜婢膝,但一颗忠心还是不容置疑的。
笑道:“若此事风险不大,李郡王凭什么舍下血本,承诺送出上千工匠建设倭国!”
“但犬上君有所不知,李郡王只要求我等出席作证,与今日你在朝廷上的所作所为,并无不同。”
说着,药师惠日收刀入鞘,郑重承诺道:
“若此次可以功成身退,我保证,回国后不仅天皇会大行封赏,就连我藤原本家,也会将族中贵女下嫁于你。”
说着,药师惠日身体前倾,拍了拍犬上的肩膀:“日后若犬上君平步青云,还请念在今日情谊上,提携小人一二。”
听闻此言,犬上有些恍惚,实在受宠若惊。
藤原贵女...这可是许多望族求而不得的恩赐。
更不要说,若能凭借此功让天皇大悦,那他必能扶摇而上,甚至与藤原公同席而坐,权倾朝野也不再是幻想。
但犬上一想起今天李斯文的威风,心里刚刚升起的壮志便打了对折,犹豫道:“可是...蓝田公此人背景深厚,绝不是我等可以触怒的!”
药师惠日清瘦的脸上,露出几分阴翳的笑容:“犬上君大可放宽心,此番动乱,我等只需作壁上观,必要时出个人证即可。”
“其余冒险之事,都交给淮安王府一手操办,哪怕蓝田公记恨,也由大人物在前面挡着。”
就在犬上明显意动,正准备点头答应时,房门突然大开。
两人脸色惊变,扭头看去,却是李道彦,携一众身着藏青色衣衫的死士前来。
得到药师惠日的点头肯定后,李道彦满意一笑:“犬上先生意下如何,可否愿意同某冒险走一遭?”
目角余光打量着这群不告而来的家伙,犬上勉强维持着神色,后背已然冷汗淋漓。
直到这时,犬上才猛然惊醒——原来宗主国的家族派系,显贵势力,远比倭国、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得多。
而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了这些大手彼此攻伐的棋子,不管是点头还是婉言拒绝,等待他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点头得罪蓝田公等一众勋贵之后,不点头...今天怕是走不出这个房门!
见犬上还有迟疑,李道彦看向药师惠日的眼神露出几分不满,好生劝道:“犬上先生无须过多担忧。”
“等明日上朝,你只需将昨夜平康坊一事详细道来,证明倭国使节之死,并不是李斯文所为,而是其联合百骑作的伪证。”
“这等欺君之罪公然暴露,饶是李斯文再怎么背景深厚,也只有下狱问责一种下场,而某...也才好趁着机会为家弟平反,还他一个公道!”
此时,药师惠日已经不敢再邀功,小心取出伪造好的国书,展开,递送到犬上面前。
而当犬上看清楚其上字眼,心中便再无犹豫。
这俩奸人敢让他知晓此事,那就没想让他拒绝,不点头,今天必死无疑!
心一横,咬牙点头:“既然如此,那犬上此身愿为郡王驱使,替李孝慈大人正名。”
“只希望大人能留小人一条生路,好让小人携荣耀回国,光宗耀祖!”
盯着犬上在国书上留下姓名,李道彦这才满意点头,拍着犬上肩膀笑道:
“犬上先生放心,某淮安王府从不背信弃义,而且此次证据在握,有心算无心之下,绝无失败可能!”
说着,李道彦挥了挥手,身后死士齐齐涌进房门,将韦家贡献出的铁甲小心置放。
而后吩咐道:“记住,将这些铁甲小心藏于客馆床底,莫要声张。等明日陛下传令召见,某便会举报李斯文暗通倭国。”
“等这些证物被百骑查出,你们便一口咬死,是李斯文暗中贿赂,逼你们能在朝上作假证,污蔑某弟李孝慈,好为他家女眷脱罪!”
等与两人对好口供,李道彦大摇大摆的带一众家仆离去。
只是,谁也没注意到,有几个身形悄然脱队,在藏青色衣物在夜色中的良好隐蔽功能下,沿着宫墙朝着角落赶去。
“家主,这两个倭使毫无底线,谁来帮谁,我担心...在大理寺的严加审讯下,二人会将今晚之事暴露...”
李道彦瞄了眼身后韦待价,冷笑道:“当今圣上如何忌惮私藏玄甲之事,难道你还不清楚?”
韦待价脸色不变,点头回道:“此番一经查证便是死罪,大理寺不会听信区区两个倭使的狡辩!”
“对喽,这俩人也别想活过明天!”
李道彦抚掌而笑,再也忍不住恶心,朝着路边啐了一口:“两个连泥腿子都排不上的贱奴,也敢狮子大开口要上千工匠,不知所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