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破碎之心
驾驶着运输机，塔伦全速离开了尚且处于混乱之中的九龙古国。雷达探测不断地发出警报，继续前行十分钟，他就会遇到那些曾笼罩天空的猩红云翳——将天空阻断的异合生物群。
它们自科帕多奇亚森林公园遗址的废墟中降生，沐浴在裹挟着斯科瑞病毒的狂风之中，由此，学会了飞翔，学会了驱逐。自此人类的战线支援被大幅遏制。
为了勉强维持支援和运输，九龙改装了运输机，增加了更多人力防守，才堪堪恢复一周一次的往返与运输。
但是现在，运输机上只有塔伦一人。即使他自认已经对运输机了如指掌，接下来的战斗也绝对不会平安，甚至很有可能，还未抵达目的地，他就会死在将要陨落的运输机上。
“会不会幸运一点，像当初救下来的那个驾驶员一样苟活下来呢？虽然最后那位也已经牺牲了……嘁！我在想什么丧气的结局！！”
“即将与异合生物群正面接触，倒计时8、7、6……”
这么庞大的敌人数量，在保全运输机和后续能量的前提下，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正面突破。
塔伦想出的第一方法是先拉升高度，然后寻找能降落的地点。这无疑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谁也不知道眼前的敌人到底会作出怎样的攻击依靠速度优势首先观察一下吧……
但就在即将拉下控制杆的那一瞬间……一种几乎淹没意识海的痛楚撕裂了胸腔和左侧的躯体。强烈的既视感覆盖了视野，他看到数秒之后的运输机撞上了后方的异合生物，动力炉被引爆，自己以半边躯体被灼毁的状态，在驾驶舱中随着运输机坠入下方。
“……！！”
那份痛楚太过真实，就如同，那就是他在真实经历的事，灼痛撕扯着他的思维，塔伦本想着先关闭痛觉系统好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但他还是谨慎地多看了一眼幻觉中发生爆炸的地方。
“！！！”
强烈的痛楚让他的感官异常敏锐，他赫然看到，运输机的后侧，正盘旋着一种从未见过的异合生物，它们的肚子上正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如果按照方才的想法抬升高度，或者不顾查明对手情况擅自攻击，后果会是什么？塔伦不知道，也不敢赌，当下危机四伏，他没有能支持他验证猜想和试错的成本。
【加速，冲进去……！！！】
“什么？！”
身体的动作比他的思考来得更快，塔伦熟练地解除了运输机的运载舱安全锁，将舱内的杂物全部抛向后方。
不少那种未记录的异合生物接触到杂物后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塔伦顿感一阵心悸，如果刚才自己选择减速爬升……那么结局恐怕就会和这些杂物一样被炸得粉碎，尸骨无存。
但是还来不及复盘和后怕，失去大量负重的运输机获得了不小的加速度，但是也因此产生了极其剧烈的颠簸并向着地面急速下坠。
“国家的运输机，能不能再靠谱一些……给我稳住！！！”
塔伦死死稳住了控制杆，尽可能保持机首角度，让运输机不至于完全失速。运输机以极高的速度冲进了更为密集的异合生物群中，从机顶传来异合生物群翅膀鼓动的巨大声响，几乎盖过了轰鸣的引擎噪音。
但至少，现在塔伦终于获得了喘息的机会——高速飞行的运输机基本上没有异合生物能够追赶上，而正面的异合生物也会因为运输机的巨大动量而被撞得粉碎。塔伦由此开始思考起方才的既视感和那宛如真实发生的灼痛。
那究竟是预感还是曾经经历过的事？
但无论如何，这痛楚都成为了一种重要的提示，塔伦暂时放弃关闭痛觉，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
…………
随着眼前的终临塔信号标记越来越近，目的地已经不远了……但在下一秒，新的痛楚又再次袭来，意识海中再度浮现既视感——白狼看到无数如白蚁般大小的微型异合生物，那是刚才被撞碎之后留在运输机外装甲的脓液所形成的……
它们悄无声息地啃食着运输机的外壳，入侵了驾驶室，连同还未来得及反应的他一起啃噬殆尽。
“啧……”
这一次，塔伦不再怀疑所看到的幻觉，立刻将挂载在机翼的燃烧弹在发射架中直接引爆。巨大的爆炸马上将两侧的机翼炸得粉碎，而燃烧弹中的可燃性物质立即笼罩住整个运输机。
好消息是那些微型异合生物毫无疑问已经被烧烧殆尽，但坏消息是，接下来整个运输机将会成为一个巨大的燃烧铁棺材。
“呃……”
骨架碎裂的余震尚未消散，新的提示又撕扯着痛觉神经来临——这便是“预知”的代价，在这种提示中被反复碾压，几度感到意识碎裂，即将失去意识，却又重新被痛楚强横地甩起，继续前行。
有那么一刹那，塔伦眼前闪过指挥官某次作战时，借着碎玻璃的痛觉恢复清醒的样子。他当时还想着，指挥官是个“乱来的蠢货”，但…
“‘乱来的蠢货’…现在看来，我也一样……”
………
终临塔的红光已经近在咫尺，而也在那一刻，已经几乎成为火球的运输机，也在混乱之中走到了自己的极限。
白狼则是早已根据“提示”找到了最合适的舱门，开启飞行模块，在一脚踹开舱门后纵身一跃，飞行模块的尾焰喷溅着粒子，带着他急速驶离……下一个瞬间，火光和轰鸣在身后骤然绽放。
强压下还残留在躯体上燃烧的幻痛，塔伦拿出武器，接连不断地清扫着追逐而下的异合生物。但那些赤色的怪物就像发现美食一般蜂拥而至，单独的武器也无法击溃所有敌人，更何况塔伦还要分心控制飞行模块保持平稳。
清扫出一条直抵地面的通路，塔伦降低飞行模块的输出功率，失去阻力的重力加速度立刻将他重重拉下，白狼迅速坠入地面。
“就差一步！”
在最后的安全时刻，塔伦将飞行模块的功率全开，借着那一刻的升力，稳稳降落到地面。散发红光的螺旋之塔入口，就在眼前。
……………
……………
踏入这片本该未知的土地，塔伦立刻感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这个感觉，我不是第一次进入这里了？”
【＜＜＜还会＞＞＞＜＜＜再失败＞＞＞……＜＜＜必须救下＞＞＞………】
“……？”
他听到破碎而混乱的声音在耳畔低语。
【＜＜＜不要＞＞＞＜＜＜指挥官＞＞＞＜＜会＞＞＜＜＜死＞＞＞……】
“什么？！”
【＜＜＜塔娜＞＞＞＜＜＜大哥、上官＞＞＞＜＜＜都会＞＞＞……】
那个声音通过遥远的空间发出呼喊，像是无数次后悔叠加而成的忏悔，控诉着，警告着即将发生的未来。
“…………”
塔伦按住胸膛，神色凝重。这种预感已经不止一次证明它的正确性，如果，真的是如此……
“没法联系到外部。”
空间发生了变化，目前唯有前行才是道路，他看向身后，原本的门早已空空如也。
“先上去吧。”
这里的一切都太过诡异，异合生物涌现却并不多。甚至他还能看到一个倒下的解构体，虽然，只是毫无意义的残留数据，目前塔伦只能将之归入赤潮捕捉到的信息之一。
‘道路……往往隐藏在……’
“……？”
在吐出这句话语后，那虚影便已不再言语。
无序的混乱蔓延着，重力也开始扭曲。
………………
炫目的光斑在眼中交替闪烁，扭曲为螺旋状的高塔在视野的尽头显现又崩塌，身边的一切都在经历着快速的时间更迭。无数信息如同狂澜冲向毫无防护的堤坝，他只能束手无措地等待着被卷入其中。
一切又再度回到了模拟作战的那一刻，只是此时已是现实，感触的真实性也远非模拟作战时可以比拟。
……他看到无数微不足道的时光碎片，如同坠入水面的水珠一般，只余留短暂的回响。可当这水珠坠落的动作在眼前无数次重复，由此诞生出延续百年的漫长。短暂的，漫长的，庞杂的，即使如此……这些碎片的信息依然断断续续，算不上连贯。
如果真的和自己猜测的一样，自己并非第一次到达这里，而是在这里重复了近百次的失败，那这一次的结局……又会是什么？又需要重复失败多少次才能将这些残缺的信息补全？
亦或者……连意识过载的这一刻都撑不过去？
…………………
白狼在信息的洪流中艰难睁开双眼，视野却没有预料中那般崩塌，而是化为一片柔和的黑暗，轻轻将塔伦包裹。
在黑暗的尽头，他看到灯塔正在闪烁着微光。
“……思维信标？”
意识过载带来的崩塌在超过临界之前被制止，他感到有谁握住了自己的爪子，视觉模块开始重载。
“指…指挥官？！”
“我在。”
从信息乱流造成的旋涡中挣脱，塔伦看到了一个让他感到意外又预料之中的身影。
“你为什么在这里？这座塔很危险，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知道，但是，我们说好了……不可能让你独自一人冒险。在危险的事，我们也要一起承担。”
“你……”
“嗯……而且，我们承载着很多人的目光，肩负很多希望，你还有要找回的人，还有人等你回家。”
“………”
听到这句话，他本不想再反驳些什么，就这样握住人类的手，但是刚刚踏进这座塔时曾看到的信息碎片却又再度袭来。
【＜＜＜不要＞＞＞＜＜＜指挥官＞＞＞＜＜会＞＞＜＜＜死＞＞＞……】
“！”
塔伦迅速推开了面前的人类，断开了意识链接，仿佛那双温和的手在那一刹变成灼烧他的烙印。
就在断开的这一瞬间，意识过载的信息流便再度将他淹没。如果在此刻松懈哪怕一秒，他的意识就会永远地陷入瘫痪，成为燃烧殆尽后的灰烬。
【放弃的话，就不用再……】
他听到了遥远的叹息，折磨到力竭之后的疲惫，失去所有后夹着血沫的悲戚狼嚎，可那些信息乱流中却存在着不断刺痛他的碎片，他绝不能放弃。
【＜＜＜指挥官＞＞＞＜会因为＞＜死去＞。】
[……这不是第一次失败，也不是第一次说永别了。]
“什么意思？！”
身着白色长袍的诡谲而又奇幻的身影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孤身走向远处的旋涡。
“等…等等！”
他伸出狼爪想要阻止幻影的离开，想要向她寻求哪怕一份答案，却看到自己伸出的狼爪，白色的狼毛不知何时沾染了殷红的鲜血。
往伸手的身体看去，白毛已被染红大片，殷红的，与自己循环液完全不同的，属于人类的鲜血。
塔伦慌乱了，再度行动时，眼前的一切都颠倒错乱，直到噩梦惊醒，塔伦还未喊出口的话语哽在咽喉，身上的鲜血消失，机体的模样也改变了。
那些染上爪子的鲜血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安稳的手。
“指挥官？”
“我在。”
“我怎么在这里？”
“啊？”
塔伦立刻注意到，这似乎是刚从禄天学府毕业不久，尚留着少许稚嫩的指挥官，塔伦疑惑地观察起四周。现在是下午二时，监兵小队休息室。
“你是我的指挥官。”
面前的人听到这句话却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
“我说错了？”
“不，没错，只是……你突然这样称呼我，让我有些意外。”
“意外？”
“嗯，或许是监兵小队组建没多久，这些天你对我的态度，有些……冷漠。感觉你不是很愿意认可我这样刚毕业的学生，所以，突然说起‘我的指挥官’……”
对方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低声笑了起来。
“那看来我还是冷漠一些好。虽然装冷漠挺累的……”
“啊，别啊！”
在人类的解释声中，他回过头看向玻璃上的倒影。
“异能机体……监兵小队组建不久……”
比起他所在的“现在”，那段时间甚至算得上“平安”。但是……
他却将那段尚且平安的时光浪费了。自顾自地前进，没有和队员好好交流，也擅自认为一切指挥官都不过是披着谎言的停留在这个职位上的任务发布器。
他甚至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一个小队的队员，能在自己心中成为和塔娜同样重要的家人。会有一个长兄，会多一个阿姐，会有一个和曾经塔娜一样的小妹。
他下意识地将狼爪伸入衣服，想要去寻找此时尚不存在的那张监兵的“全家福”，直到虚无感自狼爪蔓延至眼眸，他才失落地抬起爪子。
“指挥官。”
“嗯？”
“你有什么愿望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或许只是想要在一切都无可挽回之前，再前进一步，再了解多一些。
“收复地球，和平的未来。”
“不要念开那些破会时宣讲的口号。”
“嘛……成功退休，拿到退休金。”
“你就没有什么更实际一点的愿望了吗？”
在塔伦印象里，自己指挥官对退休金那可是相当执着。
“那么，不要紧绷着脸，笑一笑？”
“？？？”
“这也是我的愿望哦。笑一笑吧，塔伦，别总像天吴一样板着脸……虽然天吴本来长得就很凶，但是，板着脸很容易吓到别人的。”
“…………”
……………
回忆在此刻戛然而止，再度卷入了信息乱流。但他记得，对于指挥官那个再平常不过的愿望，自己只是回答了一句“无聊”。因为，主动去“笑”只是个非常无聊的动作，不能称之为愿望。那个人一定是不想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愿，才会借这句话开玩笑，最终，谁都没有敞开心扉，就像自己一样。
后来他就将自己包裹在诙谐甚至带点疯癫的样子里，欢声笑语多了，惹指挥官他们生气的时候也多了，这样的报复一定不错。可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觉察到，那时的他，不过是在以己度人。
那位指挥官没有因为他的态度就变得冷漠，一直在以自己的步调，渐渐清洗掉他爪上的血迹——那本是昔日的生活赋予他的痛苦，赋予那具空虚躯壳的仅剩的一切。
可如今，鲜血再度染上了双爪。
“我……”
“塔伦！！！”
有个声音从遥远的过去＜\/\/现在＞传到了现在＜\/\/未来＞。
“快醒醒！！！”
黑暗再次遮蔽了信息乱流，灯塔依旧在远方闪烁着指引的光芒，只是躯体愈发沉重，他已寸步难行。
“不要再被那些信息迷惑了！！！”
“指挥官……黎玥……在这里？”
混乱的意识中，他看不清面前究竟还有谁，只能听到那遥远的声音。
“只要保持着意识链接，再向前一步……”
只要理解了这座塔的真相，他就一定能找到对应的方式。
[只是一步？]
风暴与狂澜组成的海面上，他再次看到了那个奇异的身影。
[即使踏入了塔，即使进入了信息海，你依旧无法理解这些语言，不是吗？]
“你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