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渊又问道,
“大连兄还是明说了吧,
我实在是猜不到。”
刘隗说道,
“说来也巧了,
吴郡太守邓攸,
一直求我帮他寻找失散的家人,
你这个新添的小妾,
正是他的外甥女。”
戴渊一惊,
说道,
“那这样的话,
确实得退掉这门亲事,
免得邓太守误会。”
刘隗摆了摆手,
说道,
“哎,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把这件事情先瞒下来,
邓侯的夫人不能再生育,
正四处张罗着给邓侯找小妾续香火。”
戴渊眉头一皱,
说道,
“这……
不太合适吧?”
刘隗眼睛一瞪,
说道,
“你要是不把邓侯从吴郡请走,
就凭邓侯和王家的关系,
你想在吴郡屯田藏兵?
办得到吗?”
戴渊还是过不了心里的坎儿,
说道,
“这让邓侯娶了他的外甥女,
然后再把这个事情散布出去,
那邓侯在吴郡就没脸待下去了?
但这些,
又和应詹有什么关系?”
刘隗笑了笑,
说道,
“我来问你,
这良人奴,
是哪个州的?”
戴渊眨了眨眼睛,
说道,
“大部分是荆州的,
还有一些是北边渡江过来的。”
刘隗点了点头,
说道,
“哪不就对了,
应詹自请解职了益州刺史、巴东监军,
也要到京城来当一个后军将军,
他又是为得什么?”
戴渊眼睛一亮,
说道,
“莫非?”
刘隗点了点头,
说道,
“你真以为凭借当阳侯一人一剑,
就能把那么多王府都给挑了?
这后面是应詹多年的布局。
你说,
如果他还待在京城,
就算你想重干老本行,
我也睁一眼闭一眼,
应詹会不会把你也当匪剿了?”
戴渊脑后一凉,
挑起大拇指夸赞道,
“还是大连兄想的深远,
不过,
这应詹似乎和王家走得更近,
他会愿意到吴郡去做一个太守吗?
要知道,
他之前可是连益州刺史都不稀罕的。”
刘隗笑了笑,
从怀里拿出一份名单来,
递给了戴渊,
说道,
“到时候,
你就把这个交给应詹,
他会主动要求去吴郡的。”
戴渊还没看就问道,
“这是什么?”
刘隗说道,
“这荆州良人奴,
一直是应詹心里的一根刺,
这次他能同意和王家合作,
也是王家答应他,
趁乱释放那些还没卖出去的良人奴。
而这份名单,
是已经卖出去的良人奴。
上面写着哪一家,
什么时候,
一共购买了多少良人奴,
都扣留在什么地方,
其中就数吴郡四姓买得最多,
你说,
应詹看了这个名单,
他想不想吴郡?”
戴渊心里还是有坎,
说道,
“邓攸、应詹可是当时两大君子,
咱们用这等奸计坑害君子,
怕是会遭到报应。”
刘隗摆了摆手,
说道,
“非常之时,用非常之谋,
君子无可挡,
唯可欺其方。
正因为他二人是不世出的君子,
这种计策对他们才管用,
你要是换个禽兽来,
说不定还觉得外甥女更刺激,
也不可能为了这些贱民,
搭上自己的前程。”
戴渊叹息了一声,
问道,
“非得如此嘛?
这样的路,
只怕会越走越窄。”
刘隗反问道,
“现在你还有正路可走嘛?
你去义正言辞的指着王导的鼻子,
痛骂他擅权误国,
他就会心生愧疚?
然后把内外兵权都交还给陛下?”
戴渊摇了摇头,
说道,
“哪怕茂弘有这个心,
他要是敢这么干,
就得当天暴毙。
何况,
茂弘也不是什么纯臣。”
刘隗加重了语气,
说道,
“若思兄,
不能再犹豫了,
一旦建康稳定下来,
王家有了空闲,
那时候,
可就没有机会了。”
戴渊长叹一声,
说道,
“也只能如此了。”
与此同时,
他们俩算计的应詹,
正兴致勃勃的在码头分着自己的积蓄。
看着杜乂、王允之这些年轻人也押着一车车货物来在码头,
扭头对身旁的温峤说,
“看,还是有希望的。”
温峤摇了摇头,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说道,
“思远兄,
你这把自己的家产都分了,
不又成穷光蛋了?
到时候,
可别来蹭我的酒喝。”
应詹一拍胸脯,
说道,
“放心吧,
我绝对不可能只是蹭酒,
我还得蹭住,
给我间柴房就行。”
温峤一瞪眼,
说道,
“你把王家送你那一处宅院也卖掉了?”
应詹笑了笑,
说道,
“不然哪,就我这穷鬼,
哪来的什么积蓄?
倒是太真兄,
你今天让我刮目相看,
别人都说你是风流浪子,
醉后不归船上眠,
赌来无钱唤庾郎。
你今天这个手笔,
真让我佩服。”
温峤笑了笑,
说道,
“嗐,
谁家正经人捐钱用自己的钱?”
应詹一愣,
问道,
“你这些东西,
不是你自己的钱?”
温峤点了点头,
说道,
“当然不是了,
你什么时候见我花过自己的钱?
哎,你别那么看着我,
我也没那么贪,
这些就是那些王府里的不义之财,
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应詹苦着脸,
说道,
“可我是自己的钱?
连棺材都劈了卖了钱,
你现在告诉我,
你自己一毛不拔,
拔得我一毛不剩?”
温峤拍了拍应詹的肩膀,
说道,
“好了,
思远兄,
这不是显得你得德高一筹嘛?”
应詹看着那些殷切的目光,
又狠不下心来说实话,
叹了一口气,
说道,
“也罢,
和这些百姓受得无妄之灾相比,
我不过就是腆着脸到各府去蹭一年的饭。
说到底,
他们还是因为我,
受了这份苦难,
当年出来十个人,
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有一人回家乡。”
温峤拍了拍应詹,
说道,
“思远兄啊,
你这人什么都好,
就是喜欢把别人的过错,
当成自己的过错,
你为这些良人奴奔走,
都放弃了到手的益州刺史、巴东监军。”
应詹摇了摇头,
说道,
“远远不够,
我一想到百姓相送时,
那个想说又不愿说的眼神,
我就长夜难眠、辗转反侧。”
温峤不无担心的说道,
“可你这样一根筋,
很容易招惹到,
你惹不起的人。
到那时候,
可就没人能为他们做主了。”
应詹摆了摆手,
说道,
“太真兄,
你说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攥着他最后一个铜板,
塞在你手里,
拜托你寻回他的娘亲,
你能推开他的手,
说一句,
那些人,
我也惹不起,
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温峤叹了一口气,
说道,
“哎,
形势如此,
思远兄,
告诉你一个最新传来的消息,
那两位和你相见恨晚的王太守,
都死在了山匪手中。”
应詹一愣,
说道,
“是王敞、王颖兄弟?
他们可是骠骑大将军的亲弟弟,
谁敢对他们动手?”
温峤又叹了一口气,
说道,
“难道,你猜不到?”
应詹眉头一皱,
说道,
“你是说,
他们接下来,
就会来对付我?
你也是他们派来的说客?”
温峤摆了摆手,
说道,
“思远兄不要误会,
就他们现在,
还出不起这个价钱,
我只是劝你,
要保全自身,
你看这大大小小的船上,
装了多少人?
八千?
还是一万?”
应詹看了看码头外的船队,
说道,
“差不多吧,
怎么,
太真兄问这个干什么?”
温峤又叹了一声,
说道,
“我从荆州刺史王廙那里,
拿到了这些年来,
荆州的失踪人口,
你猜一下,
大约有多少人?”
应詹意识到了什么,
问道,
“你的意思是,
这些人并不是全部?”
温峤点了点头,
说道,
“丧乱以来,
十年有余了,
难道就都关在王府里?”
应詹一惊,
问道,
“那你说,
你看到的失踪人口是多少?”
温峤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船,
说道,
“是这个人数的十倍,
乃至数十倍。
荆州来的良人奴,
在建康,
可是紧俏的很,
经常是货还没到港,
已经分销到各府了。”
应詹迟疑了,
问道,
“就是说,
这些船上的,
根本不是之前我在南平时,
失踪的那些?
是最近才从荆州劫掠来的?”
温峤点了点头,
说道,
“没错,
本来他们也早就能脱手,
再狠赚一笔,
这不是最近一段时间,
京城里不太平,
琅琊王死了,乌程公死,
城门被攻破两次,
连东宫都被烧为白地,
这才让这批货滞留在京城。”
应詹看着温峤,
问道,
“你早就知道,
你为什么不和我讲?
”
温峤叹了口气,
说道,
“我有意把你支出京城,
就是怕你意气用事,
你斗不过他们的。
这次能做成这样,
给他们一个教训,
已经很不错了,
你还是听我的话,
以后别再掺和这个事了,
就到此为止,
好吗?”
应詹自然是不答应,
说道,
“你刚刚才告诉我,
咱们救的这一万人,
只是这一次被劫掠来的百姓,
也就是说,
还有十几万,
甚至几十万的百姓,
被他们劫掠贩卖,
沦为家奴?”
温峤点了点头,
说道,
“这还是荆州一州,
湘州遭逢杜弢之祸,
恐怕情况更严重。”
应詹顺势问道,
“既然如此,
怎么还留着杜弢?
你可别说是什么长得像,
我在长干观可是亲眼见了的。”
温峤说道,
“思远兄,
你见多识广,
难道自己就想不到吗?”
应詹想了想,
说道,
“你是说制衡要挟?
王家拿着这张牌,
逼着一些人,
上他们的船?”
温峤笑了笑,
说道,
“岂止是王家?
这满京城里的是非,
难道就王家一个祸端吗?”
应詹点了点头,
说道,
“那些王爷也不是什么好人。”
温峤继续说道,
“还有哪?”
应詹又说道,
“刁协刘隗,
也不是什么君子。”
温峤笑了笑,
说道,
“思远兄还是不敢把罪魁祸首说出来?”
应詹眉头一皱,
往天上指了指,
说道,
“你是说?”
温峤点了点头,
说道,
“那位啊,
醉心申韩法术,
视群臣如囚徒,
恨不得把每一个大臣,
都装笼子里,
但是哪,
志大才疏,
没那个能力。
每次都只会让事情更糟。”
应詹点了点头,
又问道,
“你说这些话,
是想劝我另择明主,
和你一起投效东宫?”
温峤摆了摆手,
说道,
“自古唯上智下愚不移,
匹夫之志,
都不可夺,
何况是思远兄?”
应詹又想了一下,
问道,
“那你怎么突然谈起了那位?”
温峤说道,
“没什么,
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应詹嘴角一挑,
说道,
“你们让东海王守宫城,
只怕还有别的谋划吧?
只不过王家出手太快,
把你们刚刚扶持起来的袁家,
也拉拢了过去,
还授了光禄勋,
接替东海王,
掌管了皇宫宿卫。”
温峤摆了摆手,
说道,
“哎,
这话可不能乱说,
分明是太子单骑破贼,
救出了陛下。”
应詹嘴角一勾,
说道,
“那个时候,
带人冲进西阳王府,
不就是想逼着西阳王动手嘛?”
温峤毫不相让,
说道,
“那位夜里出宫,
不也是有所图谋?
父不父,
子何子?”
应詹眼神中露出一丝不悦,
问道,
“你选在今天,
让这些人回荆州,
是不是也又拖住我的意思?”
温峤笑了笑,
说道,
“思远兄又多想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白白送死。”
应詹眉头一皱,
说道,
“东宫真能狠下心来?”
温峤叹了口气,
摇了摇头,
说道,
“恐怕很难了,
孝子当不了枭雄。”
应詹眉头展开,
问道,
“那你还敢和我讲这些?”
温峤笑了笑,
说道,
“思远兄是君子,
有些话只能和君子讲,
讲出来后,
我心里就舒服多了。”
应詹没好气的笑了笑,
说道,
“那我哪?”
温峤指着船 ,
说道,
“我很少这样,
帮忙不收钱的,
也算是让你保密的价钱。
你不吃亏吧?”
应詹点了点头,
问道,
“就是这点,
我最奇怪。”
温峤撇了撇嘴,
说道,
“其实哪,
还有一句实话,
说出来,
你可不许翻脸啊?”
应詹问道,
“什么实话?
我像是那种小气的人嘛?”
温峤笑了笑,
从怀中拿出一张房契来,
说道,
“其实哪,
你的宅院,
是我买下来了。”
应詹先是点了点头,
想了想,
觉查出不对了,
说道,
“你是说,
给我出主意租船送人回荆州的是你。
然后知道我急用钱,
派人来疯狂压价的人,
也是你?”
温峤往后退了一步,
说道,
“你说过不翻脸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