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言慎。
吕银背上的冷汗倏忽流下来。
“玄火剑”穆言慎,年轻时也曾是天山派的得意弟子,只是因侮辱了良家女子,天山掌门认为其品行不端,遂将其逐出师门。
此后,穆言慎另寻出路,拜入了与天山派向来不对付的祁山派门下,在祁山派内,他又与支离戒争夺祁山派长老之位,再次以失败告终,但穆言慎并不甘心,竟然又心生恶念,企图刺杀掌门,如此恶劣行径,又令他遭到祁山派的驱逐,从此消失在天山与祁山一带。
祁山派与天山派的开山祖师本是一人,可以说是同出一脉,但两派之间的关系却十分紧张,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两派都位于西域边疆的山脉之上,天山派以剑法着称,鞭法鲜有人问津,而祁山派,则以灵动诡异的鞭法闻名,剑法则为辅,两派的武功风格相近,皆自称正统,积怨颇深。
“你……”支离奇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被揭开人皮面具的穆言慎,两手颤抖,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声音颤抖着说道:“难道……难道你真的一直都在欺骗我?难道说……支离戒并不是我的仇人?自我们结识以来,我一直把你当作最信任的人……你、你竟然连真实身份都瞒着我!?”
支离奇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原本坚定的信念开始动摇,眼前的事实让他着实无法接受,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
“呵,是你自己太蠢!”穆言慎冷笑道,“江晚山行踪飘忽不定,你不会以为真有那么容易给你碰上吧?”
“你!”支离奇气得提剑便要上前与他交战,不想穆言慎凌空打出一掌,竟将他推得一连后退几步。
“既然已经暴露,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穆言慎阴恻恻地朝支离戒笑道,“原本想设计你一遭,可惜了……不过你也别太得意,先前忌惮天山那帮人,没能把你宰了,如今你武功尽失、江河日下,早已不是我的对手,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穆言慎说罢,脸上浮现出阴狠的笑容,旋即将衣袍一卷,纵身跃入长天,须臾消失在几人视线外。
吕银将支离奇拦在身后,道:“算了,不必去追他。”
“你怎么会和他混到一起去?”支离戒责问般地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家伙坏得很,专做些丧尽天良的歹事!”
“可是他有听雨楼的信物,我以为……”支离奇辩解道。
吕银摇了摇头:“你记住,明镜公子虽然是听雨楼的人,但他从来不会把听雨楼的信物带在身上。”
“这么说,他的确是在骗我……他所说的,也都是谎话?”支离奇第一次尝到了遭人背叛的痛苦,似乎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吕银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支离奇见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被欺骗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被自己所信任的人欺骗,那滋味更不好受。
吕银并没有强行让支离奇不要哭,因为他懂得这样的痛苦,他懂得这时正是需要发泄来排遣这种痛苦的时候,强行压抑住情绪,只会适得其反。
吕银看着在一旁哭泣的支离奇,又望向支离戒,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难得一见的忧愁。
这样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男人,有什么能让他感到忧愁的呢?
他没有家室,性子直来直去,心里装不住事,连武功尽失这样的事也没能将他打倒,还有什么事值得他忧愁?
——
片刻,支离奇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原本激动的情绪也得到平复,吕银带着他和支离戒寻到一处幽静偏僻的地方,架起一堆火,三人在火堆旁稍作歇息,同时也借着眼下的机会与支离奇谈起了关于穆言慎的过往。
“这穆言慎,可谓是一个极具天赋之人,可他却没有将这份天资用在正途之上,反而堕入魔道,被自己的欲望所吞噬。”吕银缓缓说道,“此人虽天赋异禀,但心性扭曲,做事不择手段,心狠手辣至极,曾经,天山和祁山两大门派都因为他的恶劣行径而将其驱逐出山门,自此以后,他便干脆走上了歪门邪道,开始干起了杀手的活计,以此为生,双手沾满了无数无辜者的鲜血,令人毛骨悚然、闻风丧胆……”
“那这穆言慎与这位老前辈又有什么仇怨,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呢?”支离奇不禁好奇地问道,“他一直这样说——这个和我同姓的支离戒老前辈是个杀人无算的老魔头,当年他亲眼看见支离戒将我的亲人残忍杀害,连他自己也难逃魔掌,被长空一剑所伤……他这样骗我,是为了什么呢?”
“这一点他倒是没有说错。”支离戒忽然开口道,“老夫我的确杀人无算,不过我杀的,都是该杀的歹人!”
吕银接过支离奇的话说道:“你是天山弟子,而支离戒是祁山派的长老,恐怕他是想借你之手,除掉如今武功尽失的支离戒,一来报他当年的一剑之仇,二来还能借此挑起两大门派之间的争斗,从中获利,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报复曾经驱逐他的天山、祁山派,这个人的想法难以捉摸,不可以常理揣测。”
“好歹毒的计策!”支离奇倒吸一口凉气,“今日若不是有前辈您在,恐怕……对了,这说了半天,还没请教老前辈您的名号呢?”
“我么?我姓吕,单名一个金银的银,我俩已经相识多年了。”吕银呵呵一笑说道。
“吕银……晚辈支离奇,见过吕老前辈,幸而得您指点迷津,否则险些如了那穆言慎的意!”支离奇拱手说道,“这一位老前辈也好生眼熟,又与我同姓,我记得同我一样姓‘支离’的并不多见,我俩也许还有些关系也说不定,哈哈哈……”
“少年郎,可别到处随便跟人攀亲戚,我们这种闲云野鹤倒没什么,要是惹上有身份的大人,人家自认高人一等,不屑于纡尊降贵,与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认亲,免不了一顿打!”支离戒亦笑道。
“打就打,怕什么!”支离奇轻哼一声,“我们掌门从小就教我,不惹事,也不怕事,论武功,我可不怕他们!”
“少年郎,你可别说大话,你们掌门那样内敛的性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支离戒笑着说出这话来,刚一出口才猛然想起,如今天山的掌门,早就不是那个老家伙,而已经是明妱那丫头了。
那位受人敬仰的老掌门,已经死在魔宫的剑下足有一年了。
支离戒鼻头猛地一酸,轻咳两声,将老旧的喉咙底下的哽咽不动声色地压了过去。
——
冬日的天黑得特别快,须臾之间,夜幕已然降临,寒风凛冽,冰冷刺骨,似乎能将人的身体撕裂开来,这天寒地冻的,二老一小三个人,根本无法继续赶路,只能选择在这附近寻找一处能够遮风挡雪之地过夜。
一番寻觅之后,支离奇在发现了一座陈旧不堪、已经很久没有被打理过的破庙——说来也怪,这地方什么都不多,就是庙宇众多,走个几十里便能看见一座,只不过大多已经荒废,连供奉的石像、铜像,甚至木像,几乎都被人盗去卖了,已经很难看出是供奉什么的庙宇,只剩下些不值钱的玩意还在庙中随意堆放着。
这庙虽然看起来十分破旧,但好歹还能提供些许庇护,在这地方已经算是个不错的容身之所了,于是三人决定在此将就一宿,等待明日天亮后再继续赶路。
走进庙里,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目之所及墙壁剥落,瓦顶漏风,地面布满灰尘和早已破败不堪的杂物。尽管环境简陋,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三人生起火来,各自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休息。
好容易入睡,至夜半,吕银裹着毡子,忽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辗转反侧睡不着,起来一看,原是支离戒夤夜起身,不知在做些什么。
“你这老不休的,半夜三更不睡觉,又在折腾些什么幺蛾子?”吕银在黑暗中压低声音,语气中颇有些疑惑,兼有被扰了清梦的不满。
老人家是这样的,睡眠太浅,稍微有一点动静便会被吵醒。
“穆言慎那狗贼,都找到咱头上来了……阿奇知道了太多他的事,他不会放过阿奇的!这该死的杂种一天不除,阿奇这孩子就会处于危险之中!”支离戒同样压低了嗓音,但其中蕴含着的愤怒却难以掩饰。
“你打算杀了穆言慎?”吕银的声音明显高了一些,透露出惊讶之意,“非要这样急吗?再说了,我们又不知他的行踪,这都已经大半天了,该上哪儿去找他?”
“没错!我一定要亲眼看着那恶贼咽气才肯罢休!”支离戒咬牙切齿地回答道,似乎已经看到了穆言慎倒在自己剑下的场景,“呵呵……也许不用我们去找他呢?”
吕银突然抬手制止支离戒再说下去——此时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支离戒会说不用他们自己主动去找穆言慎了。
因为穆言慎已经来了!
方才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并不是支离戒所发出来的,而是在这座破庙外、寒风呼啸中,有第四个人的存在!
吕银不再言语,摸了支离戒的长空剑便悄摸声翻身出去,顶着风雪四下张望,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穆言慎也不是傻子,他听不到里边的动静,自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肯定不会在同一处久留。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影子从瓦顶上飞身而下,手中一柄的剑,长缨猎猎,于风雪中疾舞,猛然向吕银劈来!
这便是穆言慎的玄火剑,剑穗极长,穗丝乌黑发亮,大风一吹,猎猎而动,有如玄火,故名“玄火剑”。
吕银虽年事已高,已经不像年轻人那样敏捷,但但他那颗炽热的心却依然如年轻时那般,未曾改变。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削弱他的身体素质,尽管比不上精力充沛、身手矫健的年轻人,但他的剑法依旧精湛、身手依旧不输当年。
这一刻,犹如往日重现,吕银手中紧握着长空剑,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面对穆言慎气势汹汹的一剑,吕银毫不畏惧,眼神坚定而沉稳——他早已看透了穆言慎剑招当中的破绽。只见他身形微微一侧,轻松地避开了穆言慎的攻击,随后手腕轻轻一转,长空剑如同灵动的游龙般迅速翻转,准确无误地架住了玄火的剑身,一时间,铁器撞击的声音响彻天地,瞬时火花四溅。
穆言慎仍不死心,再次如疯狗一般狂攻而来,而吕银巧妙运用自己多年的经验和技巧,眼疾手快地将穆言慎暴风骤雨般的密集狂攻一一化解。二人原本平分秋色,各自都没有占得便宜,但穆言慎攻势太猛,以至于内力急剧消耗,很快便气息不稳,反观吕银,却是脸不红气不喘。
“吕银,你这不知死活的老东西,若不是你横插一脚,支离戒早已死在我的剑下!”穆言慎不甘地咆哮着,“你自己要找死,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穆言慎紧握着手中的玄火剑,锋利的剑芒闪烁着粼粼剑光,似乎在向吕银展示着他的决心和实力。
穆言慎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仇恨,以及还差一步便可得手的不甘,他要将这一切通通算在吕银的头上。
穆言慎此时双目赤红,满脸狰狞,理智早已被愤怒吞噬,毫无章法地挽剑向吕银劈砍而来,面对如此失态的穆言慎,吕银显得异常冷静,轻松避开了穆言慎的胡乱攻击,随后轻轻一剑挥出——吕银只是轻描淡写地用了祁山剑法当中的一招小技。
只见剑光一闪,吕银手中长空剑便穿过了穆言慎的咽喉,穆言慎的身体猛地僵住,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吕银,手中的玄火剑也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吕银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或得意之色,他默默地看着穆言慎,而穆言慎则带着满心的不甘和悔恨,缓缓倒在了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