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在太庙之中,最后一次躬身叩首,起身时玄色祭服的广袖扫过冰凉的金砖……
太庙朱红大门轰然洞开,早春的风卷着槐花香涌进来,将袅袅青烟卷入云间……
看到皇帝陛下自太庙而出,下方的文武百官再次叩拜。
朱翊钧缓步走下石阶,金丝绣着十二章纹的冕旒随着步伐晃动,发出清脆的玉响……
朱翊钧登上了龙辇。
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龙辇缓缓启动。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稳的声响。
五百名锦衣卫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骑着骏马,如黑色潮水般簇拥在龙辇四周。
他们身姿挺拔,目光如炬,腰间的鸾带与披风随风猎猎作响。
三百余名金吾将军同样骑着骏马,顶盔贯甲,红缨在风中飞扬,手中的金瓜钺斧擦得锃亮,肃立在辇前,恍若天神……
后方,三十六名太监手捧朱漆描金托盘,盘内尽是琳琅满目的珍宝:翡翠如意、珊瑚摆件、和田玉印,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另有二十名太监举着黄罗伞盖,伞面上金线绣着云海腾龙,层层叠叠,遮天蔽日……
仪仗队最前方,百名旗手高举各色旗帜,杏黄龙旗、朱雀纹旗、玄虎纹旗迎风招展,
“日月”大旗足有三丈高,猩红的绸缎上“太阳,月亮”字金光闪闪,在风中猎猎作响。
跟在仪仗队最后面的就是随行官员们的马车队,还有拉着各部官印,重要文书的大车。
官员的这个队伍并不属于天子的仪仗队,只能跟在最后面。
鼓乐齐鸣震天动地……
在朱翊钧的龙辇四周垂着鲛绡纱帐,缀满东珠,轻轻晃动便发出细碎声响。
待他坐稳,两名宫女立刻上前,动作娴熟地解开他身上的祭服,换上一袭月白色云锦常服。
祭服被小心叠好,收入檀木匣中,这是要留到南京孝陵时再穿的。
没有机会跟随陛下南巡的官员们 ,在皇帝陛下的仪仗队走远后,也开始三五成群的回到自己的衙门去办差。
张居正一边走着,一边对着身旁的儿子张嗣修,小声说道:“刚刚陛下,去太庙,登龙辇,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个时候的张嗣修已经成了礼部右侍郎了,比他前面两任御政房御政学士进步都要快。
第一任御政房学士司汝霖现在已经是应天府尹。
而第二任御政房学士曾向一也成了山东参政。
张嗣修闻言,摇了摇头:“孩儿并未发现异常。”
“难道你没有发现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不在仪仗队中吗……这么大的场合,他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怎能不一同出发呢,不仅如此,他好像提前六日,便离了京师,去了哪里,一无所知啊,这一路啊,地方上也要热闹许多了……”
张居正说着,脸上是一脸轻松……
而他儿子张嗣修却是满脸不解:“父亲,锦衣卫指挥使的动向,您为何能够洞悉……知道这些事情,岂不是对您不利……”
张居正闻言,愣了片刻,他停下脚步看向了张嗣修,停顿片刻后开口说道:“如果有一日,京师发生的大事,为父全然不知情,那,我也该退位让贤了。”
张嗣修闻言,并未答话。
御政学士是类似于皇帝陛下的秘书,两年任期,而张嗣修干了两届,小四年的时间,才下放去了大兴县当县令……
他与自己的父亲,政见不合……
在他看来,内阁首辅,与自己这么一个御政学士应该都是一样子的,管好自己这一摊子事情,就行了,不要把手伸的那么长……
张嗣修进步如此之快,一方面原因是他履历上有着御政学士的经历,当然另外一方面的原因,也可能是最主要的原因,他爹张居正……
而张居正也能明显察觉出来,张嗣修不愿意去跟自己讨论,皇帝陛下的安排……
因为这已经明显违反了皇帝陛下离京官员临时管理条例……违反规矩的事情,张嗣修都不愿意去干……
………………
天子仪仗队需经过的主要街道上,早就被禁军清了路。
离开北京城后,三千禁军在靖国公戚继光的带领下,在仪仗队五里之外开路行进,而两千禁军在宁国公李成梁的带领下,在后方两里处压阵……
中间是数千的仪仗队人员,以及一百多名伴随帝驾的文武官员。
戚继光的玄色披风在疾驰的马背上猎猎翻飞,三千禁军铁骑如黑云般压过官道。
马蹄声整齐得如同战鼓,扬起的尘烟里裹着戍边将士特有的肃杀之气。
前军正在有条不紊的前进路上。
\"报!后方有异动!\"
传令兵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惊起道旁枯树上的寒鸦。
戚继光猛地勒住缰绳,枣红马人立而起,前蹄在黄土路上刨出两道深痕。
他转身望去,只见远处腾起滚滚烟尘,尖锐的呼喝声穿透风声传来:\"让道……金牌令箭在此……\"
十余匹战马如离弦之箭冲来,锦衣卫飞鱼服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为首之人高举金牌……
戚继光瞳孔骤缩,扬手大喝:\"全军散开!\"
铁甲相撞的铿锵声中,禁军驾驭着马匹向两侧分开。
这十余人的锦衣卫小队便穿过了三千禁军的队列。
戚继光勒马伫立在道旁,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疾驰而过的队伍。
恍惚间,一个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那人……
那人怎么那么像陛下啊……
烟尘散尽时,戚继光仍怔在原地。
身后副将试探着开口:“靖国公……”
戚继光如梦初醒,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心中暗道:\"我大概是在京城待久了,竟也生出这等荒诞念头,陛下当然是在龙辇中坐着,怎会骑着马穿过前军,擅自行动呢……\"
说着扬鞭指向远方:\"整队,行进!\"
禁军骑兵重新合拢成阵,马蹄声再次规律地响起……
等到行进了一段后,戚继光再次勒住了马缰,不对……那十余匹马都是枣红马,那个像陛下的人,骑着的却是一匹白马……跟西苑的那一匹很是相似……
一个大胆的念头再次出现。
皇帝陛下抛弃了天子仪仗队,抛弃了禁军,跑到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