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嘉收到贺飞从前线寄来的家书时,才真切地意识到吐蕃这场战事恐怕要持续三五年之久。好在开春时她未雨绸缪,已经向朝廷讨要大辽的荒地用于屯田。
这一年她将农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四月里率先开垦五百万亩荒地,播下春小麦的种子;待到五月底麦苗青青时,又在麦垄间套种上玉米。同月另开垦五百万亩新田,全部栽种耐旱的土豆。六月暑气渐浓时,她又指挥庄户们开垦出三百万亩地,依旧种植土豆。七月流火,最后开垦的两百万亩地则种上了越冬的白菜。
收获的季节接踵而至:八月金秋,沉甸甸的春小麦首先归仓;九月重阳,玉米棒子和土豆相继成熟;十月霜降,翡翠般的白菜也迎来了采收时节。待最后一车秋菜入窖,北疆的朔风便呼啸而至,土地进入休养生息的时节。
按照约定,收成的三成犒赏佃户与长工,四成快马加鞭运往贺飞的军营,余下三成存入自家粮仓。张小嘉仔细核对着账房先生呈上的账簿,发现即便只留两成收成,也足够维持来年府中各项用度。
这里是春种秋收、一年一熟
北疆的冬天漫长而寒冷,土地休耕,农事暂歇。张小嘉忽然发现——自己没事可干了。
张小嘉坐在暖阁里,望着窗外飘落的雪,忽然想起贺飞。
他此刻在吐蕃前线,那边可否下着雪?
他的铠甲是否足够御寒?军粮可还充足?
——他……想她吗?
她上奏给皇上,问问她哥,她能去看贺飞吗?
这份信,她跟着贺麟八百里加急寄出。
信寄出去了。
张小嘉喊上龙二:“拿出一成的粮食,布施白菜粥,土豆粥,只需老人,女子,小孩来吃。给我50个人手。”
喊上身边的丫鬟说给我准备50人两个月的干粮。
下达好命令,这里的工作交给武德司分使王鹿,他是皇上的心腹,交给他最合适。
——
皇上看到张小嘉的信,没有反应过来,每次跟个砖头一样厚,突然变成正常信件,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打开一看,薄薄两张纸。
哥,北疆屯田诸事已毕,今岁收成颇丰,军粮无忧。臣妹闲来无事,想去前线看看贺飞,不知可否?
若不合规矩,便当我没提过。
哥,我就去看看他,保证不惹事。(皇上……不惹事才有鬼了。)
信的署名是个小女子扯着一面旗,旗中写着五年回京之约。
第二张纸是一幅画,一个小人趴着桌子上哭,上面写着,我要去找夫君。
皇上看到宰相来讲政务,干脆把信交给他看。
宰相看完信,再看了一眼陛下,恭敬的说:“大周律法规定:亲王、王妃未经诏令,不得擅离封地,更不得随意靠近军营。
但是如果她以陛下亲封的一品县主的身份去吐蕃,那就随意了,陛下,您亲自下诏临安县主可以去大周任何地方,大周不得阻止和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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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嘉收到八百里加急的信件。
打开一看
准。一品县主的身份前去,但只许带亲卫五十人,不得张扬,不得干预军务,四月内必须回返。
朕警告你,不许惹是生非,更不许八百里加急,晚上不许赶夜路。
张小嘉收到皇帝的批复,忍不住哈哈大笑,她哥疼她。
她将信折好,塞进袖中,转身对龙二道: “备马,明日启程。”
龙二皱眉:“县主,吐蕃路远,且冬日严寒,不如等开春……”
张小嘉无语道:“龙二,你傻了,明年来春,你和本县主要回来主持田耕事宜。”
龙二:“……”
————
次日清晨,张小嘉披上狐裘,腰间挂着皇帝御赐的“一品县主”金印,带着四十名龙卫军,轻装上阵踏上了西行的路。
十名龙卫军,赶着马车,里面全部是她叫佃户的妻子制作的羊皮大衣。
他们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骑行的速度最快,到了驿站直接换马骑行。
到了中午,计算着驿站,吃完再走。
赶了三日的路,到了兴庆府,看着天色已黑,张小嘉干脆去了最大的酒楼,直接包下三楼。
刺史早得了消息,亲自赶到酒楼,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璟亲王妃,您此去吐蕃,可是奉了皇命?”
张小嘉张扬的把腰间的一品县主金印把玩,道:“叫我临安县主,本县主是皇上亲封的一品县主,下过圣旨,本县主可以去大周任何地方,无需路引,任何人不得阻拦和怠慢~”
刺史额头冒汗,连忙摆手:“下官不敢!”大意了,璟亲王妃还有一品县主的身份。
当夜,酒楼的烛火通明。
小嘉伏案写信: “贺飞,我已启程,约十日后抵青唐。你若军务繁忙,不必来接,我自去寻你。”
写罢,她将信交给龙二:“八百里加急,送去前线。”
龙二苦笑:“县主,陛下刚说了不许八百里加急……”
张小嘉眨眨眼:“这是家书,不算公务。”
本来张小嘉打算在兴庆待上一日,但一大早就有官员来酒楼,张小嘉可不想当第二个“太平公主”,让皇帝哥哥有疑心,二话不说,直接赶路。
之后的路程,张小嘉一律不进城,全部在驿站休整。
马上就要到了青唐来。
龙二问“临安县主,我记得你兄长在这里当节度使,你去见见面?”
张小嘉想了一下说:“走时再一面,现在不见。”
龙二满脸不解。
张小嘉淡淡笑着说:“你觉得皇上不让我加急赶路,我却阳奉阴违,不怕皇上生气?
因为我知道,驿站属于朝廷管制,尤其是武德司管理,皇上一定会知道,也早就想到我会怎么做,皇上绝对不会为了这种一查就知道的事情生气。
我亲兄长是节度使,那又怎么样?我和他见面,没事惹一身骚,这不是见面的好,见面这就是宗亲和节度使勾结,这是蠢。
我就是咸鱼,如果不是王爷在前线打战,我才不接手在大辽土地上种田呢?我在京城不更好,这辈子可以荣华富贵奢靡一生。”
龙二皱眉,喃喃道“官场这么复杂的吗?还是当暗卫的好。”
轮到张小嘉无语了,
你是暗卫吗?
暗卫另一个名称是死士,你是龙卫军,有官品,都是五品以上的武将,皇上的亲信。
青唐城外三十里,贺飞正在军帐中研究沙盘。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亲兵来不及通报就掀开帐帘:“璟亲王!临安县主的旗号到了辕门外!”
贺飞手中的兵符“啪”地掉在沙盘上。他昨日才收到那封“十日后抵达”的家书,算上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她本该还在半途...
“备马!”贺飞抓起大氅就往外冲,差点撞翻端着热茶的亲兵。
————
辕门外,张小嘉正在训斥龙二:“说了不必通报,你偏要举旗...”
话音未落,前方军营突然中门大开。贺飞单骑冲出,玄甲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嘉嘉。”他在她马前勒住缰绳,喉结动了动,“你...”
张小嘉挑眉:“我什么?”她突然俯身凑近,“王爷莫非以为,我会乖乖按你收到的书信日期慢慢走?”
贺飞低笑出声,伸手将她捞到自己马上。龙卫军们齐刷刷转身,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千百遍。
“松手!这么多人看着...”张小嘉耳尖发烫。
“让他们看。”贺飞收紧手臂,下颌蹭过她发顶的雪花,“正好都认认,免得不长眼的骚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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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主帅大帐内炭火烧得极旺。张小嘉裹着贺飞的中衣,赤脚踩在吐蕃进贡的羊毛毯上清点物资单。
“羊皮大衣二百件,土豆粉五十袋,还有...”她突然抬头,“你肩膀的伤怎么回事?”
贺飞正帮她烘烤湿发的动作一顿。帐外风雪呼啸,衬得这一刻的沉默格外漫长。
“小伤。”他最终轻描淡写地带过,却被张小嘉拽着衣领按倒在毯子上。
“这叫小伤?”她指尖悬在狰狞的箭伤上方,声音发颤,“再偏半寸就...”
贺飞突然翻身将她压住:“王妃这是要以下犯上?”
“临安县主。”张小嘉纠正他,眼眶却红了,“皇上亲封的一品...”
尾音消失在交缠的呼吸里。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帐外值守的龙卫军默默又退开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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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张小嘉正在给皇帝写请罪信,贺飞端着羊奶进来时,她正咬着笔杆纠结措辞。
“就说路上驿站马匹养得好?”贺飞凑过来看。
张小嘉白他一眼:“不如写你派轻骑兵沿途接应?”
“皇兄不会生气的,他早就知道了,不然信上不会写着不让你夜间赶路。”贺飞安慰。
张小嘉担心的说:“去年过年的时候,去抢了哥的贡品,血珊瑚,抢了他的一半的雨前龙井,抢了一半的明州海鲜,哥抢了我一年的俸禄银子,这次不知道有怎么罚我?”
吐蕃现在大大小小的部落有将近三十多个,好在没有形成大国,不然这场战更加难打。
皇上的意思要在吐蕃驻军,专门建立了宣政院负责管理吐蕃各部。
贺飞主张采用了高官厚禄引诱的方式,对那些吐蕃贵族们,赏赐爵位和官职,同时每年给予茶叶、瓷器、丝绸等物品。
贵族依然是贵族,但是治理管理之权要朝廷派人,开办学院,强制要求贵族孩子上学,加强大周爱国教育,让他们以大周国人感到骄傲。
张小嘉看着贺飞,说:“你打算教化?”
贺飞走了过去,把嘉嘉抱入怀中。“嘉嘉就是这么聪明,我也是学你的呀!你在大金和礼部办学堂,大金全部打下来不到4年的时间,大金的孩子对大周认同度很高。”
“嗯。”贺飞笑着说:“教材第一页就是天、地、人、大周,第二页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就不信,学上十年,不爱大周的。”
张小嘉倒吸凉气:“这……这是要从根上……”
贺飞这是打算,将“大周”概念植入吐蕃少年记忆,完成最原始的意识形态灌输。
张小嘉嘴角抽抽说:“那就是说,你打了大半年战后,现在打算和谈?那你不是说要三五年的时间吗?”
贺飞也无奈:“皇兄叫我在这里,是为了威慑,现在是一群文官在和谈,毕竟我打下来大金和大辽嘛!嘉嘉,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张小嘉白了他一眼:“我答应皇兄四个月的时间,说话要算话,你我的身份,不适合在这种地方,容易让大臣认为我们拥兵自重,占山为王。”
贺飞一听,拉着嘉嘉就胡闹起来。
龙卫军已经离帐篷五丈远了。
吐蕃的清晨来得比北疆晚些,张小嘉裹着羊绒毯子,听着帐外渐渐苏醒的军营声响。贺飞早已起身去晨练,只在枕边留下一枝带着晨露的格桑花。
“县主醒了?”丫鬟青杏端着铜盆进来,“王爷吩咐,说今日要带您去看吐蕃的圣湖。”
张小嘉揉揉眼睛,嘴角不自觉上扬。自从三日前抵达军营,贺飞便变着法子带她看遍吐蕃的美景。昨日是雪山下的温泉,前日是草原上的赛马,今日又要去看圣湖。
“那些来和谈的文官呢?”张小嘉一边梳洗一边问。
青杏抿嘴一笑:“王爷天不亮就去议事了,说午前一定回来陪县主用膳。”
张小嘉点点头,心里明白贺飞这是在刻意避开让她接触军政事务的机会。她这个璟亲王妃兼一品县主身份特殊,稍有不慎就会落人口实。
梳妆完毕,张小嘉走出营帐。龙二正带着几名龙卫军在帐外值守,见她出来,立刻行礼。
“县主,今日要准备些什么?”龙二问道。
张小嘉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想了想:“备些点心,再带上我那架小望远镜。”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这几日可有人议论什么?”
龙二摇头:“文官们都在忙着和谈条款,武将们……”他忽然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有几位将军私下说,王爷这些日子的军议都提前结束,怕是……怕是耽于美色。”
张小嘉闻言不怒反笑:“他们倒也没说错。”她转身看向军营中央那座最大的帅帐,“不过很快他们就会明白,他们的王爷比谁都清楚轻重。”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贺飞一身轻便骑装,策马而来,阳光下整个人如同镀了一层金边。
“嘉嘉!”他在马背上向她伸出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张小嘉被他拉上马背,在众目睽睽之下共乘一骑离开军营。她能感觉到背后无数道目光,有羡慕的,有诧异的,也有不赞同的。
“你这样,不怕将士们说你沉迷女色?”马背上,张小嘉靠在贺飞怀里问道。
贺飞低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让他们说去。我带王妃去看的,可是关乎吐蕃未来的重要地方。”
马儿奔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片湛蓝的湖泊前。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周围的雪山,美得不似人间。
“这就是吐蕃人口中的圣湖。”贺飞扶张小嘉下马,“据说能看到前世今生。”
张小嘉走到湖边,忽然发现湖边建有几座简陋的木屋,隐约传来孩童的读书声。
“这是……”
“学堂。”贺飞牵着她的手走过去,“我来这里第一天,我按你说的,从最基础的‘天地人’开始教起。”
透过窗户,张小嘉看到十几个吐蕃孩子正跟着一位汉族先生朗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孩子们的声音清脆响亮,眼神专注。贺飞眼中闪烁着少见的兴奋,“现在已经有十七所这样的学堂,都是选在吐蕃人心中的圣地附近。”
“所以和谈……”
“只是表象。”贺飞点头,“真正的战场在这里。”他指向学堂,“十年后,这些孩子长大,他们会比他们的父辈更认同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