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勇回想起在国内的时候,他一直对公司制定如此宏大的跨国综合商社发展规划,感到困惑不解。
既然国家外汇管理部门和行业管理部门已经明确表示,华艺国贸公司不具备境外投资的资本实力,那为什么还要通过贸易方式变相地去建立境外公司呢?
贾勇还记得,他曾经非常委婉地向季总请教过这个问题。季总批评贾勇,说他思想保守。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要敢想敢干,敢闯敢试。
季总说,政策就像一个铁栅栏,企业就像铁栅栏里面圈养的一群羊。铁栅栏里面的草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铁栅栏外面却是大片的优质草场。
所谓钻政策空子,就是羊圈里的羊,想尽各种办法,怎么能吃到圈外的草。不管是翻,是跳,是钻,是挖洞,只要跨过了铁栅栏,那就是本事。
季总可能觉得贾勇太老实,怕他被脑子里的条条框框给禁锢住,达不到解放思想的目的。季总索性把话讲得更加直截了当,华艺国贸公司只有不断发展壮大,才有可能不被其他公司吞并。
季总解释说,如果华艺国贸公司被别的公司兼并了,对于像贾勇这样的年轻员工来说,可能影响不大。
但对于那些在公司担任行政职务的领导们来说,影响可就太大了。一旦公司被兼并,那些领导们,包括季总自己,恐怕都得被迫让贤了。
季总说,定战略是领导们的事。像贾勇这样的大学生外贸员,就是要全力以赴地去贯彻执行公司既定的发展跨国综合商社的战略规划。
贾勇虽然在季总面前唯唯诺诺,检讨自己因为不是外贸专业科班出身,对公司跨国综合商社发展战略的理解不够到位。但在心里面,贾勇对落实跨国综合商社战略规划,并没有太多的信心。
华艺国贸公司之前在俄罗斯和斯洛伐克开设的公司,都未能取得理想的成绩。现在又要建巴西分公司,贾勇作为这项工作的参与者,他心里没底。
到了巴西以后,尤其是在与陈先生初步接触之后,贾勇的信心更是大打折扣。
贾勇心里很清楚,他身在巴西,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是有没有信心的问题了。他即便知道前面是十面埋伏,也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就在刚才,他还对段云峰心生埋怨,觉得他在与阿德里亚娜商讨收益分成时太过软弱,竟然没有据理力争。
然而,此刻静下心来思考一番,他才意识到就算自己站在段云峰的位置上做这个决定,也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贾勇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自己手头的资金最多只够在巴西住十五天酒店,更别提支付关税、港杂费和仓储费了。甚至连自己现在所住房子的房租都难以承担。
如果不接受阿德里亚娜提出的五十对五十的收益分配比例,她很可能会直接放弃谈判,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贾勇相信,阿德里亚娜说的按投入比例分配节能灯库存,各自销售的话,不是随便说说的。这个说法她一定跟陈先生商量过,甚至有可能就是陈先生出的主意。他们能说到做到。
这个城下之盟,无论他们是否愿意,都已经到了非签不可的地步。而且,尽早签署这份协议显然比拖延更有利。
只有按照陈先生要求的收益分成比例,将《合作经营协议》正式签署,陈先生才会着手去办理货物的出关手续。这样一来,他们才能尽快见到货物。
贾勇越想越觉得这个花甲老人陈先生,实在是不简单啊!
贾勇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在机场时的那一幕:段云峰因为得到了两百美元的行李延误赔偿而喜不自矜。站在一旁的陈先生脸上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蔑视神情。
从这一表情就能看出来,陈先生的内心其实是个非常高傲的人。他的家境优渥,曾经办理过公共事务,接触过巴西政界的上层人士,可谓是人脉广泛。
陈先生还利用巴西政府提供的优惠政策开办了大规模的农场。靠种粮食发了大财。拥有过整整一百斤的黄金!
一百斤黄金到底值多少钱呢?贾勇记得在国内的时候,听胡兆宇念叨过,仅仅五克黄金做成的项链就能够卖到一千五百元人民币,比当时大学生外贸员半个月的工资还要多。按照这样的价格来计算的话,那一百斤黄金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啊!
想到这里,贾勇不禁暗自感叹,陈先生曾经拥有如此巨额的财富,即便现在破产了,他这种吃过见过的人,自然是看不上像段云峰这样为了区区两百美元就沾沾自喜的人了。
陈先生在段云峰和贾勇面前,言谈举止间都透露出一种彬彬有礼的气质,仿佛他正在进行一场重要的外事接待活动。
这种习惯,是陈先生年轻时就养成的,历经岁月的洗礼,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他的骨子里,成为了他个性的一部分。即使到了破产的地步,他依然不改高雅的气质。
陈先生的礼貌却让贾勇和段云峰有一种明显的距离感,他的微笑似乎并不是发自内心的,而是一种刻意的表演,用来掩盖他不愿意被人察觉到的真实想法和情感。
这种距离感,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陈先生与段云峰和贾勇分隔开来。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在提醒着段云峰和贾勇,他之所以会和他们打交道,完全是因为那场意外导致他在农产品期货上破产,否则,他绝对不会与他们有任何交集。
陈先生就像走了麦城的关云长,即便是对危难中帮助他的人,他也放不下英雄的架子,说几句感激涕零的话。
陈先生是个要面子的人。他不会拿自己破产这件事开玩笑。贾勇相信,陈太太今天讲过的话,事先是同陈先生商量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