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牧目送杨广转身,心下一松,以为他终是悟透,欲屈膝以示臣服,高呼吾为主,恨未早相知。而自己则虚怀若谷,欲扶其起身,岂料他竟坚拒不起。
孰料,他意不在降服于我,反图招揽吾心?
唉,读书人啊……许牧不禁微摇头,眸中闪过一丝无奈,轻声道:“汝愚耶?吾非言之凿凿,三月之内,杨广命绝矣!其身后更得‘隋炀帝’之谥,随此皇帝,吾岂非自寻轮回乎?”
“隋炀帝”三字入耳,杨广身形一僵,愕然无措。虽许牧曾言其三月后毙命江都,然未尝提及,其谥号竟是……
古之谥法,去礼远众谓之炀。
此乃后世对其评价,众叛亲离乎?
杨广心神恍惚,初时对许牧预言全然不信,然这两日所见其种种异能,心中疑惑渐生。
盖因……彼内心筹谋,三月后幸临江都,此事未曾与任何人言,即便是心腹老将 来护儿亦不知。
独许牧洞悉,更言其三月后将遭宇文化及毒手。
“不信邪乎?”
许牧没好气地瞪视杨广,冷笑道:“来年春三月,杨广命丧江都;七月,李渊于晋阳举旗反隋,窦建德河北称霸,瓦岗寨横行河南,杜伏威江淮肆虐,辅公祏山东自立为帝,自此天下反势风起云涌,大隋气数尽矣。”
此连珠炮般的预言,如利刃穿心,令杨广痛彻心扉。
这些年,他常自怜自艾,问身边内侍,更有“吾首,谁人敢取?”之狂言。四方叛乱频仍,尤其是其灭火大将遭李密构陷身死,大隋失却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反势似已无可遏制。
然朝臣每于前,皆报喜不报忧,更有言“民心归顺,反势渐息”。
直至被许牧擒入山中,他尚存一丝侥幸。
而今……半分不信矣。
“吾之江山,叛贼横行,此谓反势消弭?”
许牧之言,如锋利匕首,直刺其心。
“慎思之,愿随腐朽隋室共葬黄土,亦或随万民城,共赴新生!”
许牧冷哼,对杨广这等大清既亡而不思变通之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大隋苛政猛于虎,但凡出巡,民间疾苦触目惊心。唐室虽篡改史书,抹黑隋炀帝,淡化其功,然百姓沦落至此,隋炀帝难辞其咎!
大隋朽木不可雕,唯另立新朝,方能拯救苍生于水火,续华夏文明之辉煌。
“带他们回小洋楼,余两日时光,届时,予吾答复!”
许牧中断矿场之行,令士卒速送众人返小洋楼。
“是随腐朽隋室共赴黄泉,还是随万民城,迎接新生?”
重归小洋楼,杨广似入魔怔,近日所见所闻,震撼太过。
蝼蚁农夫敢呵斥于他,坚壁清野,三千精兵,新薯亩产三十石,更兼许牧末言:
“李渊晋阳起事,窦建德河北称王,瓦岗河南据守,杜伏威江淮横行,辅公祏山东自立,天下反势风起云涌,大隋药石无灵?”
“吾之江山……无药可救乎?”
杨广目光迷离,年仅四十,身康体健,正当盛年,然大隋,却如许牧所言,病入膏肓,日薄西山。
“来将军,许牧之言,真伪几何?”
小洋楼内,杨广望向来护儿,渴求答案。
来护儿一颤,跪地叩首,泣不成声:“陛下勿信贼子妄言,此贼妖言惑众,竟使万民汇聚,尊其为主,悖逆之心,昭然若揭。”
“其言,何足信哉?”
他苦劝不已,实则心存侥幸。群山之外,骁果军或正遍寻陛下与他,生机尚存!
然此刻,陛下之态令他心慌,似有随波逐流之意。
若陛下真妥协,随贼首反,他又该如何?
“然……许牧预言,三月后吾幸江都,恰与吾心暗合。”
杨广长叹,此乃其忐忑乃至动摇之关键。
若非如此,他意志如铁,断不会信许牧虚妄之言。
任凭许牧舌灿莲花,地涌金莲,亦不动摇分毫。
“此人天赋异禀,奇思妙想,或许……真窥吾未来,天遣来警示吾乎?”
杨广似入魔障,经许牧当头棒喝,言语间已显癫狂。来护儿:“……”
他跪在地上,泪水曾如断线珍珠般滑落,此刻却哽咽得无言以对。
“陛下……尊上,我们还有两天的缓冲期,切莫在此刻露出马脚。”
待到杨广的自言自语渐渐平息,来护儿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杨广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至于这番话是否入耳,或许只有天知道了。
……
河南郡,阳城之下,三万兵马已整装待发。
军帐之内,裴虔通与独孤盛目光交汇,彼此的眼中皆是掩不住的焦虑。
“四日已过,龙驾的行踪仍旧未明?”
独孤盛眉头紧锁,声音低沉而沉重。
裴虔通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骁果军的亲卫斥候已尽数派出,依旧一无所获。”
“然而……有几队斥候失去了联系。”
独孤盛敏锐地察觉到不寻常,不禁追问:“他们消失于何方?”
裴虔通摊开一张简略的地形图于案上,图中粗略勾勒出河南郡的山川走势。
虽简单至极,却也能辨识出山脉与驰道的分布。
“正是此处!”
裴虔通指着图上的连绵山脉,沉声道:“此处已派遣五名精锐斥候,竟无一人返回,必有蹊跷!”
“但我们不宜在此久留,已逗留数日,若瓦岗逆贼得知龙驾亦在此地,恐将……”
裴虔通皱眉指向河南郡的另一侧——瓦岗寨!
自张将军阵亡后,瓦岗寨势力如日中天,隐隐有席卷全郡之势。
近来更有染指两京的野心显露!
东都洛阳,乃至长安,恐怕不久也将陷入战火之中。
“龙驾私访骁果军,若有所失,吾辈万死难辞其咎,但……阳城为洛阳东出咽喉,我必须固守此地,不容有失,故……”
言毕,裴虔通向独孤盛拱手行礼。
独孤盛立刻明白了其意,郑重地点了点头:“给我一万骁果军,我即刻入山搜寻龙驾!”
裴虔通却摇头道:“瓦岗逆贼气势汹汹,唯有全军在握,我方有信心抵御,一万太过冒险!”
“如此,独孤将军,我可拨给你三千兵马,务必深入山林寻得龙驾!山虽多,即便龙驾落入贼手,三千骁果亦足矣荡平贼巢,救回龙驾,此等大功,非独孤将军莫属!”裴虔通之言让独孤盛怒火中烧,身披玄甲的他猛然转身,掀帘大步而出。
怒气归怒气,他终究还是接受了那三千兵马。
毕竟,龙驾承载着独孤世家所有的希望……
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否则,数百年传承的独孤世家,恐将化为历史的尘埃。
在大隋诸多门阀中,唯独孤世家对杨广忠心不二。
这裴虔通,若非幼时便随侍龙驾,谄媚逢迎,怎可能地位在我独孤盛之上?
骁果军,堪称禁卫之最,由军中精英选拔组建。
若论战力,大隋各军中,或许唯有张须陀的旧部堪与匹敌。
但张须陀旧部之一,秦叔宝已投奔瓦岗,成为李密麾下的猛将。
独孤盛一声令下,三千骁果军如箭离弦,涌入山林,展开地毯式搜索。
……
次日,许牧收到了万民城外围暗哨的急报。
大隋官军似乎已察觉他们的存在,正于深山中四处搜寻。
“不对劲,我隐藏得如此周密,未曾有何大动作,怎会引来朝廷的注意?”
许牧眉头紧锁,心中生疑。他虽穿越至此,志在巅峰,但……至今尚未扬名立万。
几乎是一事无成。
如何就被朝廷察觉,以至于派遣大军围剿?
“难道有内奸?”
许牧苦思无果,对于军事部署,他并不擅长。
外围的暗哨,皆是张须陀布下的棋子。
“张盟南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许牧沉吟片刻,决定先召回外围暗哨,收缩防线,以免被大隋军队发现。
据暗哨回报,这批军队装备精良,身披上乘玄甲,很可能是骁果军。
“再等等,若张盟南仍未赶回,只能让铁浮屠出面,与之一战了。”
许牧心中颇为纠结。
此时杨广尚在人世,显然不是起事的最佳时机。
若铁浮屠过早现身,虽能一战成名,却也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要知道,他的竞争对手,何止数十!
“唉,也不知杨广何时才能命丧黄泉。”
许牧这般想着,眼神中满是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