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护儿迅速垂首,连声应诺,动作中带着一丝仓促。
正当两人并肩前行,杨广的脚步蓦然一顿,眉头不自觉地锁紧,视线被前方所吸引。
来护儿一怔,随即抬头,同样注意到不远处的异样。
约莫二三十位民众撑伞逆雨而来,朝向他们,面带欣喜。在发现了目标后,竟是加快步伐,小跑而至。
来护儿心头一紧,眼睑微跳,忙将杨广护在身后,低声急道:“陛下先避,以防百姓中有不轨之心,臣来断后!”
杨广却回以一记凌厉目光,显然未将这群平民放在眼中。
“让他们近前,朕倒要看看,难道这些子民竟敢忘恩负义?”语毕,杨广推开护卫,亲自执伞,大步向前,迎向那群民众。
被撇在身后的来护儿苦笑,连忙跟上,预备在危急时刻救护杨广。在他揣测中,此番变故定与房玄龄处的某种混乱有关。
此时暴雨如注,民众冒雨奔跑而来,绝非吉兆。
杨广迈开步伐,立于民众面前,声音中透出不可违抗的威严:“尔等有何事?”
作为帝王的威严自然而然地散发开来。
然而,那群民众不顾满地泥泞,噗通一声,齐刷刷跪倒在地。
二三十位百姓,就这样跪伏在杨广的脚下。
杨广心头莫名一颤。如此场景,他本应是司空见惯,麻木不仁。
身为大隋天子,世间最为尊崇之人,他位于天地之后,“天地君亲师”,上下皆需对他顶礼膜拜。
但是,他从未见过如此眼神——纯朴百姓的眼中,闪烁着感激涕零之光,他们在雨幕中,跪于泥泞之地,向他磕头。
“我们代表上万百姓而来,感谢杨公赐予我们生之希望。”一位民众边磕头边言道。
杨广眉头深锁,忍不住问:“救你们的是主公,救济之事是房玄龄所为,与我何干?”
面对民众,杨广也不敢直呼许牧之名。许牧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太过崇高,直呼其名是极大的不敬。
他生怕民众瞬间变色,真把他当作敌手……
杨广的疑惑让民众纷纷抬首,沾满泥点的面容上展露憨厚笑容:“是这样的,今日我们发现城外洪水泛滥,城内虽雨时长久,却不见积水。好奇之下,便有人前往主公府询问。”
“随后主公亲自为我们解惑,我们这才知晓杨公预修排水道,防患未然。若非如此,万民城恐已沦为一片汪洋,我们上万条生命…不知会有多少凋零。”
言及此,民众们悲从中来,指向城外汹涌洪水,再次俯首:“杨公的再生之恩,我等虽是草民,不敢忘怀,无以回报,遂决定洪水退去后,为杨公立生祠,日夜供奉,祈祷杨公福寿双全,平安无恙。”
杨广闻之,一时愣怔,内心罕见地涌动起一股温情。冷雨之下,望着匍匐一地的民众,他心中五味杂陈。
生祠……长命百岁……无病无灾……这些是他从未奢求过的。
身为帝王,民间疾苦他也并非全然无知。因征讨高句丽,兴修水利,有多少百姓对他口出怨言,诅咒谩骂,恨不能与其同亡。
普天之下,恐怕再无一人像他们这般,真心祝他福寿绵长……
这一刻,他迫切想揭露自己大隋皇帝的身份,却又深知不可行。更何况,一旦真相大白,恐怕只会惊吓到这群质朴的民众。
“生祠啊……”
当民众表达感激之情后,杨广望向来护儿,神色复杂。
生祠,自古以来,非圣贤不可立,就连君主亦无此资格。
能令百姓自发建生祠,此等人物屈指可数。
昔日房玄龄在修建万民广场时,曾言及未来将有生祠为其而立,他并未在意。而今,杨广忽然感到,这些民众竟是如此可爱,与他过往所见截然不同。他以往的认知中,小民多狡黠,常规避责任,逃避劳役赋税。
非严厉法度不足以治国。
故而在征召百万民工兴修水利、进攻高句丽时,他未曾有过迟疑。
但今天,他的固有观念遭遇了冲击。
万民城的百姓不仅不狡猾,反而懂得感恩,知晓礼数。
一时间,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失误。
然而,那仅是一闪而逝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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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之上,许牧收回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刚才的民众正是他引至杨广身边的。
历史上的杨广,虽具雄才大略,却步入歧途。
他的政策并无不当,当下有功,长远有利,但急于求成却最终葬送了他。
加之魏晋以来的世族勋贵,察觉到杨广试图动摇他们的根基,便纷纷联合各路反叛力量,共同推翻了大隋的江山。
究其根本,在于杨广意图发扬光大杨坚开创的科举制度,打破世族垄断,从寒门之中选拔官员,力求公平。
这严重侵害了世族门阀的利益,加之征伐高句丽,调动了大量世族门阀的军队,严重削弱了他们的实力。
最终,他们忍无可忍。关陇集团受损最重,故而反应最为激烈。李渊便是出身于关陇贵族。
“或许……我能实施一个隋炀帝改良计划?”
城墙上,许牧低语。
这段时间的接触,令他觉得这位皇帝并不残忍昏聩,且能听取意见。
当然,杨广的顺从或许是因为惧怕他暴虐昏庸。
然而,穿越至此,若能将杨广塑造成一心为民服务的城市规划官,也是件美事。
直接除去这位功绩显赫的帝王,许牧于心不忍。毕竟,论其功过,他的贡献太过重大,以至于唐王朝数百年间仍受其荫庇。
“往后多让老杨承担些体恤民情的任务,让他亲身感受民众的淳朴与善良。”
许牧暗自思量,计划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实现对隋炀帝的改造。这无疑是一项长期且艰巨的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