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城外西北的元馆,是天下最为豪华的销金窟,这里有最好的歌姬美酒。
夜色迷离,光华浮动,屈辅国站在三楼雕花栏杆边,负手而立,俯视着大厅堂的男男女女,久久之后,问身边风情万种的女人,“夜歌,小小死了吗?”
“大人都不闻不问,能不死吗?”夜歌面带不羁的笑容,挑衅的眼神盯着屈辅国,愤愤不平的言道:“那个疯女人以折磨为乐,将小小抽的遍身血痕。”
夜歌是元馆女领,掌管理事,此女精明练达,能歌善舞,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琴棋书画俱是通达,来到元馆后,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是屈辅国的得力助手。
屈辅国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只是问道:“这是她打死的第几个了?”
“第五个了,去年三个,今年还没到年底,就已经两个了。”夜歌越说越激动,脸上带着愤恨,“这两年,这个疯女人愈来愈嚣张了,连大人也不放在眼中,原来她发疯的时候,我提起大人,她还有所顾忌,到了现在,她眼睛都不眨一下。”想了想,不解的言道:“大人如此容忍这个疯女人,不用大人出手,我知道她的那些底细,散布出去,就能让她身败名裂,可大人为何屡屡的阻拦我?”
看到人来人往,屈辅国回到房中,将房门关上,无奈的言道:“因为圣上。”
“圣上?”夜歌很是吃惊,“就这种女人,也配圣上说话?”
屈辅国言道:“她是公输辛夷,虽然也是公家人,可并不算什么,可她也是皇后的弟媳,中御姚政君的儿媳,中都令姚武的妻子,前中帅公真武的女儿,当今中辅公道安和大卫领公庶安的妹妹,此人牵扯皇家脸面,不能撕破。”
夜歌鄙夷的骂道:“哼,摩镜浪货,老怨女!”
屈辅国言道:“这个疯女人知道你骂了她,很是兴奋了,非要留下你。”
夜歌毫无畏惧的言道:“哼,她敢留下我,我就敢杀了她。”
屈辅国劝道:“五个人死的毫无波澜,还不能让你清醒?为何非要招惹她?”
夜歌不满的言道:“你经历过贫贱,为何对这些贫贱之人如此冷漠?他们有什么错,为何世界对他们这么多恶意,轻视他们,鄙夷他们,抛弃他们,杀死他们。”
屈辅国面无表情的言道:“因为贫穷就是最大的原罪!”
夜歌冷冷言道:“这不是我们作恶的理由,这只是我们作恶的借口。”
屈辅国不屑的言道:“你心中的恶,和我心中的恶不一样,每个人心中的恶都不一样。你将那些贫贱女子买来,给她们饭吃,给她们衣穿,让她们免于饥寒,给她们容身之处,你觉得这是善,可别人看来,你逼良为娼,是恶,是大恶。”
夜歌愣了下来,往铜炉中扔进几块干柴,呆呆的看着火光跳动,久久之后,她突然问道:“大人心中还有恶吗?我们是不是世上最恶毒的人?”
“世上没有善恶。”屈辅国指着自己的心,“可每个人心中都有善恶,凡是跟着我们走的,都是善,凡是挡在我们路上的,都是恶,而那些路人的死活和我们何干。”
夜歌问道:“那辛夷是路人吗?”
屈辅国摇摇头,“我在圣上面前提过辛夷所为,可圣上只是点头。”
夜歌言道:“圣上没替她说话,为何大人要顾忌她?”
屈辅国言道:“先帝以铁腕治国,杀伐决断,他不说话,具衡国就知道要动手了。圣上柔慈,不喜杀戮,他不说话,就是不要动手。”看出夜歌眼中的失望,屈辅国突然没头没脑的言道:“具衡国死了,他前几天上吊走了。”
夜歌满脸不解,“他都去给先帝守陵了,还有人惦记他?”
“我们这些阉人,哪有几个善终的。”屈辅国有些兔死狐悲的哀伤,“也不知是被人所杀,还是自杀,只是留下一封遗书,说是梦到先帝,让他下去相陪。”
夜歌更是不解,“具衡国不是相助太子的吗?为何沦落至此。”
“具衡国生前和姚武掀起很多大案,清除了不少先帝不喜的家伙,这些案子也巩固了太子之位,圣上本来对他很是感激,可他在最后时刻压错了注,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成遂这个逆贼身上,结果把自己的命都赔进去了。”想起了在少阳山的璟文,屈辅国言道:“这立储之事,最是凶险,要慎之又慎,不然,真是万劫不复啊。”
夜歌问道:“这事是姚武做的吧,这家伙最能揣摩上意。”
屈辅国没有回答,有些疲倦的躺下,怔怔的盯着屋顶。仆人端来酒水点心,夜歌端起酒杯,和屈辅国对饮,逗弄着盘踞在身边五彩斑斓的巨蛇。巨蛇轻摇头部,夜歌拿出大块生肉扔在了地上,这条蛇爬了过去,将大块的鲜肉吞下。
屈辅国盯着大蛇,“这大蛇能不能把我活吞了。”
夜歌咯咯笑道:“才不会那,小锦乖得很,从来不吃人。”
屈辅国突然很认真的问道:“不知这蛇羹好不好吃。”
王蛇似乎听懂了,顾不得慵懒,哧溜声钻到了床下,屈辅国哈哈大笑,指着大蛇言道:“在我们敃越信仰中,我们的先祖就是人头蛇身大眼睛的蛙。”
夜歌点头,“这我们中土信仰中,我们的阳尊伏羲和阴尊娲和也是人头蛇身,是他们繁衍了六位神尊,我听说,这信仰传到了神度大陆,后来又传到了遥远的西方,海西国中,也有夏娃的信仰,她也是一条蛇,也是他们西方的先祖,你看看,不管是我们的娲,还是你们的蛙,还是他们的娃,都要用蛇哇来做先祖。”
屈辅国觉得有趣,“为什么都是蛇,为什么都是哇?”
夜歌笑道:“因为蛇爱钻洞,而婴儿的第一声就是哇哇叫。”
屈辅国哈哈大笑,一扫疲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想到酒烈,被呛得剧烈咳嗽两声,觉得杯中酒味道有些怪怪的,又浅尝一口,问道:“这酒中添加了薄荷?”
夜歌也饮下大半杯烈酒,“还有艾草,这是波斯的酿酒之法,是我高价从那边的商人手中买来的,喝多了能让人如梦如幻,如同生活在梦里,来这里的贵客最喜欢这酒,不但男人和男人喝着舒服,男人和女人喝着更舒服。”
屈辅国哈哈大笑,盯着杯子言道:“真想活在梦中,无忧无虑!”
看出屈辅国眼中的不快,夜歌问道:“谁惹到大人了?”
屈辅国言道:“姚家打算插手元馆,圣上有点顶不住太后的压力了。”
夜歌点头,“元馆日进斗金,姚家不盯着才怪那!那个姚武贪婪好色,我们这么给他送金子女人,还满足不了他贪婪的胃口,大人如何应对?”
屈辅国眼中闪着狠厉,“应该给姚武一点教训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夜歌眼神一转,笑道:“大人别忘了辛夷,圣上不喜欢她,姚武最是讨厌他。”若有所指的言道:“她也可以留下遗书,上吊自杀。”
“不行!”屈辅国摇头,“这是谋杀,公道安和公庶安都得圣上信任,若是这么死了,定会兴起大狱,到时候,你的脑袋可不够用。”指了指自己,“只有这颗脑袋才能挽回皇家的脸面。”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除非她死于意外。”
“我懂大人的意思,姚武和辛夷常来我们元馆,我会让姚武和辛夷相遇,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下大吵一架,然后……”夜歌嘿嘿一笑,“辛夷意外身亡。”
屈辅国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样走了,事情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就是姚武谋杀,我们卫府查到姚武,他的脑袋正好够用,姚武也该知道这元馆是谁的了。往小了说,辛夷就是死于意外,圣上不用作难了,姚家出了口气,公室也保住了脸面。”
夜歌满脸的崇拜,“什么事情到了大人手中都不是事。”
屈辅国盯着夜歌清丽的面庞,问道:“月令,你二十六了吧?”
听到“月令”这个名字,夜歌恍惚一下,也许只有屈辅国记得自己的名字了,眼中流露出淡淡的伤感,点头言道:“我出生在大正三年。”
屈辅国盯着炉火的灰烬,“我比你大十岁,出生在大成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