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余幼笙婚后第一次觉得,她本不是天资愚笨的学生。
人一旦心存目标和信念支持,肯丢去不必要的羞耻感,许多事便会无师自通,哪怕起初不得章法,也能迅速融会贯通。
她像是多年沉埋在夹缝的休眠种子,只要得到土地与水源滋养,便要飞速生长成鲜嫩艳丽的花朵,源源不断地淌出积攒的养分,回馈大地,循环往复。
以及,她在今时也终于懂得,季宴礼过去的乐趣。
上位者有其独特的视角和掌控权,都尽在掌握时、当男人连呼吸都再不由己时,余幼笙清楚感受到,心底从未曾有过的征服感。
当对方是季宴礼时,连俯视他、或是见垂落情丝遮掩他无可挑剔的五官,都不失为一种成就。
余幼笙自然比不上季宴礼的纯熟、连她下一秒的反应都事先预判;但仅仅从男人没有镜片遮拦、不再时刻清醒的黑眸中,余幼笙能清楚感知,季宴礼此时心中的惊涛骇浪。
在男人过往坚持不懈的教导中,她终于学会,该如何像季宴礼那样,利用她身为女性的天然优势。
当两人都不甘低人一等时,事件便悄然化身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余幼笙实在耐心不多,将一头长发拢高盘起,留出一截纤长洗白的脖颈,随即低头。
下一秒又被季宴礼急匆匆抓起,沉哑低音罕见有一丝失措:“……我们是不是说过,不要这样?”
男人手上明显用了力气,甚至让余幼笙感受到疼痛。
“所以,你讨厌吗?”她抬头看人,眼尾绯红的水眸写满认真,“如果不讨厌,为什么你可以做的事情,我却不可以?”
她语气有几分孩童般的青稚与较真:“在你眼里,这件事很低贱吗?”
“如果低贱,你又为什么这样对我?”
女人温柔清润的问话,在宽阔安寂的卧室响起,也让季宴礼一时如鲠在喉。
余幼笙的确没说错,他已经习惯于将自己放在低位姿态---
过去没有资格站在她面前的十三年里,季宴礼就是这样过来的。
可余幼笙现在却要打破,他曾经赖以生存的规则。
“季宴礼。”
一室死寂时,是余幼笙主动亲吻在他唇角,扑落的鼻息温热:“你不能因为是你先喜欢我,就认为我的喜欢更淡薄;也不能因为你动心的时间更长久,就判定我的感情短浅。”
“哪怕是以爱和保护的名义,就提前预设你能做到的事,我注定不可以。”
“这对我来说,并不公平。”
爱人落在他脸上的吻极尽温柔,自前额向下,依次吻过额头,眉眼、鼻梁和唇瓣---
残存的理智告诉季宴礼,余幼笙的异常行为一定别有用意,他此时该做些什么,或是至少该阻止些什么;而不是任由余幼笙胡来、任由她以近乎蛮横无理的姿态,见他原有的观念逐一击碎。
只是当她深深低头的那一刻,当他彻底被包裹时,季宴礼忽地有种无力抵抗的认命感。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季宴礼永远也没办法拒绝余幼笙。
于是能做的,也只剩下及时将余幼笙拉起,再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眼角沾染上、来自于他的污渍。
“……有些事情,我以前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做一一直到我刚才试过,似乎并不反感。”
余幼笙接过季宴礼递过的漱口杯,唇瓣持续性发麻,喉咙像是横卡着巨石块。
她的声线嘶哑,语调倒是平静:“但我很确定我不喜欢,你总是将自己的身姿放低。”
同样的,她也不喜欢季宴礼默不作声地独自扛起所有事、只将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现给她。
余幼笙想要一个能够平等的爱与被爱的情感关系,想要一个时而脆弱,却足够信任、也愿意依赖她的爱人。
坦诚是难,往往伴随着揭开结痂的陈年旧疤;但余幼笙在这段关系中尝试过,知道并非不可能。
而季宴礼闻言仍旧以沉默应对,脸上有淡淡疲态,最后只是将余幼笙搂紧怀中,绒被裹紧,沉沉在她耳边低语:“睡吧。”
十分钟后,听身旁男人安稳悠长的呼吸声,余幼笙只觉得从某种程度上,她也达到了目的。
轻手轻脚拉开被子,她垂眸,就见两人左右手此时正紧握着,十指相扣。
解开表带的难度,和纸条缠绕手指的难度完全不在同一量级。
行动时,余幼笙觉得她不仅手指在抖、心尖在抖、连牙关都在细细地打颤。
好在日常觉浅的人,今晚睡眠格外安沉平稳,甚至她有一次弄错锁扣、指尖直接扣在男人手腕,也迟迟不见季宴礼醒来。
不知多久,窸窸窣窣声中,余幼笙终于解开表带,只听锁扣咬合发出清脆声,表盘受到重力向下坠去。
她眼疾手快地慌忙接住,皱眉抿唇,黑暗中提心吊胆的在被面下艰难辨认,藏压在表带下的秘密。
三十秒、一分钟、甚至长达三分钟过去,余幼笙都保持着相同姿势一动不动,圆亮的双眼显出几分呆滞。
理智一遍遍警告她,季宴礼可能随时醒来,绝不能再傻愣着发呆。
可人却好像经年失修的报废激机器,千斤笨重。
因为她实在是数不清,仅仅方寸大的手腕内侧皮肤,究竟曾被季宴礼划割开过多少次,才会留下那样繁多、那样狰狞、那样可怖的疤痕成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