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前之所以要化妆成一个面相狰狞的黑瘦汉子,是想着杨重梧受伤之后,定力大失,二人朝夕相对,若是他神摇意动,可大大不妙,至于为何不妙,却不好对人言了。
晚饭时,黑白无常见她换了装束,听她声音,都已看出她是女子,他二人几十年来不近女色,于她的绝世容姿视而不见,只是心中暗暗骇异,如此一个年轻女子,却有这般超凡入圣的武功。
杨重梧三杯下肚,却已痴倒。
经黑风寨一战,柳依萍心知,东楼门肯定已知杨重梧的行踪,一路小心提防,每天也只行四五十里,然出乎意外,这几日竟然太平得紧。
这一日来到莱芜住下,用过晚饭,各自回房。时值二月初九,天上只是一轮弯月,却明亮得很,柳依萍推窗望月,东风轻拂,闻到阵阵兰花香气,她是爱花之人,便唤了杨重梧,出外走走。
汪大汪二这几日来,也看出他二人关系不同寻常,便也不出门跟随。
出客栈往西,走得两三里,已在城外。柳依萍看见前方有一道篱笆筑起的高墙,沿墙而行,不久便有两扇柴门,柴门里面,兰芳扑鼻。
柳依萍手拍柴门,口中唤道:“贤主人在家吗?”连叫了几声,却无人应,就手一推,门便开了。二人见眼前一条崎岖小径,便走了进去,只行的二十余丈,绕过一座小山,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小湖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清辉闪跃,而湖的四周,竟是种满兰花。
柳依萍轻叫一声,奔了过去,走近细观,见兰花分类种植,品种极多,时正冬季,开花的便是寒兰与墨兰,如惠兰、建兰、莲瓣兰等均已叶黄,这花圃主人极是辛勤,在每一品种外都用短竹枝分开。柳依萍如穿花蝴蝶一般,在花圃间的小路上跳来跳去,时不时发出一声轻呼:“呀,素冠荷鼎。”“这是鬼兰。”“这里还有石斛兰。”
杨重梧对兰花了解不多,石斛兰他倒是知道的,柳依萍转了一圈,又抬头向四周一望,说道:“这园圃的主人,定然是一位风雅之士,只可惜无缘一见。”
杨重梧笑问道:“何以见得?”柳依萍斜他一眼,并不答他,只望向那湖心弯月,过了一会,轻声吟诵道:“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宵。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这是苏东坡被贬黄州时,所填的《西江月》,杨重梧自然是知道的,苏东坡与辛弃疾,是他最喜欢的两位诗词大家,二人都是性情豪迈洒脱之人,所以笔下才有那种非凡意境。
黄州闭塞贫瘠,苏轼生计窘迫,然他放浪于山水间,与渔人樵夫戏语相骂,那些个乡野村夫,哪里知道这便是名满天下的苏学士。吃饱之后,苏轼便如神仙一般,只因山水无主,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随意而行,随处而安,草地为床,云幕为帐,心安之地,无处不是家乡。
柳依萍低声曼吟,见这一湖明月,太过玲珑可爱,声音若大了一些,只恐将它弄碎了。
风已停,明月如心,一在青天,一在湖影,遥相呼照,明灭相随。
二人都不说话,只跟随内心的指引,去享受这份宁静。
陌生的风景,新鲜的花木,他乡的山水,人生只是旅程,心在哪里,家便在哪里,于苏东坡,于柳依萍,于杨重梧,于这花圃的主人,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