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轩低头凝视地上那具已然断气的狐妖无首尸身,鲜血浸透了泥土,灰袍下露出的毛茸茸尾巴微微颤动后彻底静止。
不知为何,他心底竟涌起一丝莫名的怜悯,或许是那狐妖临死前声嘶力竭的呼喊太过刺耳,撕心裂肺的“徐郎”二字回荡耳畔,深含绝望与不舍,久久挥之不去。
舟奕站在一旁,目光扫过四周,确认并无异动后,缓缓将道剑收回鞘中。他从腰间取出一张火符,指尖轻弹,符纸化作一团赤焰,落在狐妖尸身上。火焰迅速吞噬血肉,噼啪声中,浓烟夹杂着焦臭升腾而起。
接着舟奕沉声道:“焚尽尸体,以免血腥引来那野猪妖。”待火焰熄灭,只余一堆灰烬随风散去,方才挥手示意众人继续前行,顺着兽迹斑驳的山道向山巅进发。
好在这一路再无妖物拦阻,福陵山的诡秘仿佛仅限于那狐妖与野猪妖的存在。雾气渐薄,山道尽头,四人终于抵达山顶。远处,一座幽深的山洞映入眼帘,洞口黑黢黢如深渊,林云轩只觉心跳骤然加速,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嗓子眼,呼吸都变得沉重。
然而,这山洞与他们先前的想象大相径庭。洞口四周并未如预料般堆满骸骨与血浆,反而透着一股异样的整洁与生活气息。几根粗壮的树枝上,挂着风干的腊肠与咸肉,肉香隐隐飘散;空地处,竟种着几丛花草,虽不名贵,却排列有序,显然经过精心打理,微风拂过,花瓣轻颤。
司予狐疑地眯起眼,打量着这反常的一幕,侧过头压低声音对舟奕道:“道士,你确定咱们没走错地方?这哪像是野猪妖住的窝啊?倒像是哪个神仙在这养老!”
舟奕闻言,眉头微皱,目光沉静地扫过山洞,手中罗经仪的指针坚定指向洞内,金光微颤,低声道:“应当无误。虽有些古怪,但此行是为救人,洞中究竟如何,唯有进去一探才能知晓。”他顿了顿,握紧道剑,“在下先去查看,若无异样,你们再跟上。”
说罢,迈开步子欲独自入洞,林云轩却一步跨前,皱眉拦住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师叔,你是不是有点把我们当外人了?”
舟奕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林兄弟,何出此言?”
“既然没把我们当外人,怎么还要想着一个人去涉险?我们是四个人一起来的,进去也该是四个人!”
司予在一旁重重一点头,双手叉腰,严肃道:“就是!虽然我没什么高深修为,但好歹能帮上点忙。那狐妖不就是我一箭射中才慢下来的吗?可别小瞧我!”
苏翎虽未开口,但她轻轻抿唇,眼神柔和却透着支持,静静站在林云轩身侧,显然与二人站在同一阵线。见三人如此坚持,舟奕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收回迈出的步子,低声道:“那便一起吧,只是洞内狭窄,不比外间,诸位务必小心。”
一切准备就绪,四人悄然向洞口挪去。洞中涌出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潮湿的土腥味,在这黑暗与狭窄的环境中,四人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丝本能的不安。
舟奕从腰间取出一枚荧光符,指尖轻捏,符纸燃起一团淡绿色的微光,虽不刺眼,却足以照亮脚下湿滑的石径。四人借着这幽幽光晕,小心翼翼地在潮湿的洞内前行。洞顶悬垂的钟乳石上,水珠缓缓滴落,砸在地面,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在空寂的洞中回荡,衬得四周愈发寂静而紧绷。
好在这段狭窄的通道并不算长,走了约莫一刻钟,两侧石壁逐渐开阔,脚下的地面也平坦了几分。前方隐约透出一丝昏黄的光亮,似火光摇曳,想必已接近那野猪妖的巢穴。
四人对视一眼,屏息凝神,齐齐冲入洞内宽敞的厅堂。入目是一片开阔的空间,头顶穹顶高耸如苍穹,火把插在石壁上,燃烧的柴枝噼啪作响,火星四溅,映得洞壁上影影绰绰。然而,紧张环顾一周,却不见半分野猪妖的踪影,甚至连一丝妖气都未察觉,只有火光跳跃间投下的光影,在地面晃动。
“奇怪,怎么什么都没有?”司予皱起眉,好奇地打量着这宽阔的洞厅。与方才那狭窄通道相比,此处高得几乎堪比洛邑外城墙,穹顶嶙峋的石笋垂下,宛若整座山峰被掏空。
她侧过头,压低声音对舟奕道:“道士,咱们不会真找错地方了吧?”
舟奕闻言,目光缓缓扫过洞厅,眉头微锁。他低头凝视手中的罗经仪,指针依旧坚定指向深处,金光微颤不曾偏移,便是摇了摇头,沉声道:“那孩子当在这洞内。妖物眼下不在,正是良机,速速寻到她后离开,以免节外生枝。”
顺着罗经仪的指引,四人穿过四通八达的隧道,曲折前行,最终踏入另一处隐秘的小洞穴。
甫一入内,眼前的景象便让众人微微一怔——这洞穴显然经过精心布置,远非山野间的粗陋之所。石壁上嵌着几盏油灯,火光摇曳,照得洞内灯火通明;地面铺满了柔软的兽皮,踩上去无声而温暖;一张粗糙却结实的石桌上,整齐摆放着各色果物与点心,鲜艳的野果旁还散落着几块酥脆的糕点,散发着淡淡甜香。
这一切,与福陵山的荒凉格格不入,透着一股诡异的温馨。
苏翎快步走向洞穴一角,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张简陋却手工精巧的小床上。她俯身探去,屏息凝神,随即轻舒一口气,转头朝门口的三人微微点头。
苏翎小心翼翼地抱起床上熟睡的女孩,那小小的身影,正是丁举人苦寻的丁家小姐——丁翠兰。
女孩睡得恬静,粉嫩的脸颊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身上裹着一件柔软的兽皮小毯,竟没有一丝被妖物掳走的狼狈痕迹,更无半点伤痕。她的模样与其说是被劫持,倒更像是在此受到了细致的照料,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餍足的笑意。
司予好奇地凑上前,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女孩肉乎乎的脸蛋,指尖触感柔软,她忍不住压低声音嘀咕道:“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被绑架啊?难不成那野猪妖还有养人类幼崽的嗜好?”
林云轩忙上前一步,拍开她的手,低声道:“司予姐,你别把她弄醒了!要是哭起来可就麻烦大了。趁那野猪妖还没回来,咱们赶紧撤吧!”
舟奕站在一旁,目光沉静地扫过洞穴,低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速速撤离。待回了丁府,再商议如何应对那野猪妖。”
话音落下,四人不再迟疑,转身循着来路悄然退去。洞外晨雾渐散,山风拂过,带来一丝清冷。
四人刚踏出洞口,舟奕忽地停下脚步,司予猝不及防,险些撞上抱着丁翠兰的苏翎。她急忙刹住身形,皱眉不满道:“怎么突然停下了!不对……这地面怎么一颤一颤的,地震了?”
“不是地震。”舟奕声音低沉,死死盯住前方山道,手中道剑已悄然握紧,“是那野猪妖回来了。”
“什么?!”司予闻言大惊,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跃出狭窄的通道。她侧耳倾听,那沉重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如擂鼓般由远及近,震得脚下碎石微微跳动。她焦急回头,催促道:“那还愣着干嘛?赶紧走啊——”
话未说完,她猛地止住,脸色一僵。山顶的归路只有这一条,紧贴着嶙峋的山壁,另一侧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此刻,那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如重锤敲击,已彻底堵死了他们的退路,避无可避。
随着脚步声愈发贴近,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从山下传来,带着几分习惯性的语调:“绯烟,今日怎回得这般早?又去采那些花回来了?”
下一瞬,一道庞大的黑影自雾中浮现,赫然是那野猪妖。它毛色玄黑如墨,身躯壮硕如小山,獠牙弯曲如刀,双目猩红似血,庞大的身形几乎遮蔽了半边山道。那人言竟是从它口中吐出,粗哑中透着一丝温柔。
然而,当它目光扫过四人,尤其是看到苏翎怀中熟睡的丁翠兰时,温柔骤化为暴怒。它怒吼一声,宛如雷霆炸响,整个山巅为之颤动,随即如狂风般朝他们冲来,利爪踏地,碎石飞溅,气势骇人。
好在舟奕早有准备,眼疾手快,自袖中甩出三枚道旗,旗面符文闪烁,落地瞬间插入泥土。他低喝一声:“起!”此前布下的阵法骤然激活,三根粗壮如蟒的藤蔓破土而出,带着泥土腥气,迅猛缠向野猪妖庞大的身躯。
藤蔓表面青光流转,紧紧箍住它的四肢与脖颈,发出“吱吱”的绞紧声。饶是如此,野猪妖惊人的力量仍不容小觑,它咆哮挣扎,硬生生拖着藤蔓前冲数米,地面被犁出一道深沟,方才被生生止住脚步。若非舟奕早有布置,此刻怕已被它撞得措手不及。
“你们是谁!快把月璃放下!”野猪妖怒吼着,身躯猛烈扭动,腥臭的气息从它口中喷出,几乎扑到为首的舟奕脸上。它猩红的双目死死锁定四人,獠牙间血沫飞溅,似要择人而噬。舟奕却不退半步,手持道剑直视它的眼睛,目光冷冽如霜。
舟奕一边掐诀操控阵法,一边漠然开口:“你既能口吐人言,想必非寻常妖物,亦有几分修为。为何闯入丁氏府邸,掳走其小姐?”
“关你何事?!”野猪妖咆哮回击,挣扎愈发激烈,藤蔓被拉扯得吱吱作响,根部泥土翻飞,“等我破开你这阵术,定要将你们四个撕成碎片!”它身上血红煞气如潮水般涌出,弥漫开来,空气中顿时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腥臭,藤蔓表面竟隐隐冒出焦痕。
司予紧盯着野猪妖狂暴的模样,手中的短弩微微颤抖,破煞符险些滑落。她咽了口唾沫,转头对林云轩颤声道:“这……这妖邪比那狐妖强太多了!我这弩箭怕是射不穿啊!”
“狐妖?”野猪妖听到此言,动作骤然一滞,猩红的双目转向司予,似被触及逆鳞。它低吼道:“你们把她怎么了?”那血红的目光如刀锋般刺来,压得司予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林云轩见状,猛地一步跨前,手持洛雨剑挡在司予身前,剑身微亮,散发出淡淡正气。他不甘示弱地回瞪野猪妖,冷声道:“她袭击我们,然后被我们杀了。”
此言一出,野猪妖似被定住,庞大的身躯僵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短暂的沉默后,它仰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震得崖边碎石滚落,山鸟惊飞。
身上的血红煞气如火山喷发般涌出,化作滚滚黑雾,缠绕在藤蔓上,如烈焰般迅速焚烧。藤蔓“噼啪”断裂,青光溃散。
“你们,都得死!”
……
大理,玉龙雪山。
白风萤原以为回摘星宫免不了要挨上师傅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甚至已在心中暗自演练如何低头认错,却未料到随师姐踏入宫门后,映入眼帘的第一个身影,竟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摘星宫主,亦是道源门天师常虚子的女儿,张云溪,此刻正盘膝端坐于一方矮几前,眉眼清冷如霜。她对面,一名艳丽女子倚坐如风拂柳,红衣金丝长裙在烛火映照下流光溢彩,宛若火焰跳跃。那矮几上,一缕佛香袅袅升起,淡淡檀香萦绕室内,平添几分静谧。
白风萤虽对那女子的身份满心好奇,眼下却无暇多想。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住胸口的不安,迈着小步凑上前,恭恭敬敬地对张云舒施了一礼,低声道:“师傅……萤儿回来了。”声音细若蚊鸣,带着几分试探与忐忑。
张云溪闻言,目光微微一抬,淡淡瞥了她一眼,清冷的眼底似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随即平静道:“坐吧。”语气平淡如水,不带一丝波澜。
这反常的冷静非但未让白风萤松一口气,反而令她心头一紧,愈发不安。师姐曾私下提过,什么暴风雨前的海面总是平静的,如今师傅这副模样,怕是往后自己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一念至此,白风萤只觉心如死灰,肩膀不自觉地垮了下去。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在一旁坐下,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师傅,却不敢多言。
张云溪对面的艳丽女子见状,忽地掩唇轻笑,笑声如银铃脆响,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她斜倚着矮几,一双媚眼如丝,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白风萤,开口道:“云溪姐姐,你这小徒弟瞧着像是很怕你啊。看来这些年过去,你那温婉性子真是半点不剩了。”
她语气轻佻,带着几分戏谑,见张云溪并未搭理,仍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转而看向白风萤,笑意更深:“萤儿妹妹好啊,果然是个美人,和你师傅年轻时甚至有几分相像。”
白风萤闻言,眉头微皱,心中升起一丝反感。这女子的自来熟让她颇不适应,那亲昵的称呼更是刺耳,就像两人早已熟稔似得。
她抿了抿唇,低头不语,然而那女子却似未察觉她的冷淡,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说起来,你这次被急召回来的原因,还是因为我呢~”
“你?”白风萤一怔,猛地抬头看向她,眼底的好奇陡然加深,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抹掩不住的厌恶。若非此人,她此刻还该与那呆子一道逍遥快活,哪用得着如今这般提心吊胆,惶惶不安。
女子唇角笑意更盛,微微侧身,烛光映在她红衣金丝长裙上,妖冶而惑人。
她媚眼轻挑,凝视着白风萤,缓缓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羲瑶。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师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