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姨?”
白风萤听到自称羲瑶的妖艳女子如此介绍,不由困惑地转头看向自己师傅,然而张云溪只是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浓茶,瓷杯边缘映着她清冷的侧颜,未置一词。
那茶香袅袅升起,在烛光中氤氲出一抹淡雾。
羲瑶见状,掩唇轻笑两声,笑音如银铃脆响,带着几分戏谑。她慵懒地倚着矮几,红衣金丝长裙在烛火下流光闪烁,媚眼微挑,望向张云溪道:“这么说吧,你师丈——也就是你师傅的夫君,是我兄长,对吧?嫂、子——?”她故意拖长了最后二字,尾音上扬,似有意提醒,却换来张云溪一记冰冷的目光。
“我不想提那人。”张云溪缓缓放下茶杯,瓷底与木几轻叩,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她声音冷若寒泉,不带一丝温度,“若你再提起,休怪我将你逐出山门。”那语气平静却森然,显然并非玩笑。
羲瑶闻言,耸了耸肩,唇角笑意未减,却识趣地闭了嘴,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显然早已习惯张云溪的冷淡。
这短暂的交锋却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湖心,在白风萤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她虽知师傅曾有过婚事,但那已是二十年前的旧闻,她从未见过那位所谓的“师丈”,只有那藏书阁的师姐——跟随师傅最久之人,偶尔提及一二。
如今乍闻此事,白风萤的好奇如野草般疯长,却又不敢贸然开口,只得垂眸敛神,藏在心中暗自揣测。
张云溪放下茶杯,指尖轻抚杯沿,目光转向羲瑶,语气恢复淡然:“说正事吧。”
羲瑶闻言,唇角笑意更深,转而看向白风萤,声音柔媚中透着一丝戏谑:“也是,毕竟事情颇为紧急。小萤儿,师姨有件小事需你帮忙~”
“我?”白风萤微微侧头,狐疑地打量着羲瑶,心中警铃大作,不知眼前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猜不透,但直觉告诉她,绝非“小事”,反而极有可能特别麻烦。
羲瑶只是轻轻一笑,纤手探出,柔若无骨地拉过白风萤的右手。她指尖轻滑,顺势将白风萤的袖口撩起,露出一截白嫩如玉的手腕。那肌肤在烛光下莹润剔透,仿若凝脂。
白风萤尚未来得及抗拒,羲瑶已从腰间取出一只精巧的瓷瓶,瓶身碧绿如翡翠,隐隐透着光泽。她倾倒出一滴翠绿液体,滴落在白风萤腕间。
那翠绿液体甫一触及肌肤,白风萤便觉一股奇异的热流自腕间涌起,迅速蔓延至整条手臂。那热感并不灼人,反而如春日暖阳,温润舒适,似有生命般在她血脉中流淌。
还未回过神,下一瞬,手臂上竟如春藤抽芽般爬满了赤红色的纹路,蜿蜒曲折,宛若烈焰描摹的花枝。那纹路一路攀升,越过肩颈,直至右脸眼侧方才停下,勾勒出一道妖冶而诡艳的弧线,在她清丽的面容上平添几分异样的美感。
羲瑶凝视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唇角不自觉上扬,似对结果颇为满意。就连一向淡漠的张云溪,此刻也微微眯起眼,目光聚精会神地落在白风萤手臂与脸侧的纹路上,清冷的脸上浮现一抹罕见的专注。
白风萤被两人盯得浑身不自在,目光如芒刺般让她坐立难安。她皱眉从羲瑶手中抽回手臂,低头凝视那赤红纹路在白皙肌肤上蜿蜒如藤,语气中带着几分质问:“你给我滴了什么东西上去?”
“毒药。”羲瑶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吐出二字,眼底闪过一抹戏谑。
白风萤闻言,轻哼一声,斜了她一眼:“我师傅就在这儿,借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吧。不想说就算了,这玩意儿不会消不掉吧?”她说着,伸出手用力揉搓手臂上的纹路,指腹摩挲得皮肤微微泛红,见毫无效果,竟皱眉啐了一口唾沫上去,又低头使劲擦拭。那模样既倔强又带着几分孩子气,烛光映在她微红的脸颊上,平添一丝懊恼。
羲瑶瞧着她这番举动,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看向张云溪,调侃道:“云溪姐,看来这些年你对这小家伙的管教颇为随意啊。我来时还以为,你会把得意的那琴棋书画尽数传授,塑她成第二个年轻时的你呢。”
琴棋书画?白风萤闻言,疑惑地抬头望向师傅,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她自上山以来,师傅除了经常查阅书籍外,其余什么琴棋画皆是没见过。
只是师傅往日的谈吐举止间,总透着一股书卷气与涵养,与自己这半吊子没怎么认真读过书的人截然不同,白风萤抿了抿唇,对师傅过往的经历更是好奇万分。
张云溪闻言,目光微垂,指尖轻抚着青瓷茶杯边缘,淡淡道:“不过是些无用之物。人生短短百年,萤儿该走什么路,不该由我定夺。”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却似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疲惫。
“说得倒是好听。”羲瑶唇角勾起一抹讥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尖锐,“你若真不干涉,又怎会从她幼时起,便将她当作摘星宫的圣女来培养?还不是想着有朝一日,借她完成你那场未竟之梦?”
张云溪听罢,沉默不语,清冷的脸上浮现一抹复杂的神色,似被戳中痛处,却无法反驳。羲瑶见她不言,忽地收敛笑意,探身拉过她的手,语气转为诚恳:“云溪姐……带着整个摘星宫,随我回归长生观吧。我哥他……其实一直还——”
“够了!”张云溪猛地甩开羲瑶的手,腕间玉镯轻叩矮几,发出一声脆响。
她霍然起身,面容染上一层白风萤从未见过的怒色,眼底似有火焰跳跃,声音冷厉如冰:“我不想听那人的事!我早在二十年前,便与长生观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若非你此行目的与我宫相合,连这玉龙雪山的山门,你都踏不进来!”她气息微乱,胸口起伏,显然情绪失控,那一贯淡漠如霜的模样在此刻彻底崩裂。
白风萤愣在原地,瞪大眼睛望着师傅。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张云溪如此失态,往日那清冷如雪、不动声色的师傅,竟也有这般激烈的情绪。
见张云溪态度如此决绝,羲瑶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红衣轻摆,转而看向仍有些怔愣的白风萤,柔声道:“萤儿,先前说需你帮师姨办件事,便与你体内的极阳之体有关。”
“极阳之体?你怎么知道的?”白风萤闻言,瞳孔微缩,满脸震惊地看向羲瑶,这个词她仅在数月前从林云轩他们口中听过,也正是因此,众人才能在地宫中化险为夷,击败宁岳。
然而,对于那段经历,她至今毫无记忆,一切似乎都是在自己昏睡间便是尘埃落定,只是这羲瑶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秘密的?
“呵呵,看你这表情,想必早就有所察觉了。”羲瑶轻笑出声,笑音如风铃清脆。她自腰间取下另一小瓷瓶,指尖轻旋,倒出一粒金光璀璨的圆珠,置于白风萤掌心。圆珠不过拇指大小,却似一轮微型烈日,散发出炽热而纯粹的气息,映得她掌心泛起淡淡金辉。
“此物乃重明瞳,相传为上古神鸟的眼瞳,内蕴天地间最为纯净的炎阳之气,对你的极阳之体乃绝佳的修行之材。若能完全吸收,便可助你突破结丹境,初凝元婴。这天下,能臻至元婴之人,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怎么样,惊喜吗?”
白风萤低头凝视掌中的重明瞳,珠身温热如玉,金光流转间似有火焰跳跃。她抬眼,狐疑地看向羲瑶,语气中带着几分戒备:“有这么好的事?你还白白给我?先前说要我帮忙,可眼下怎么看都是我占了大便宜。你到底有何目的?”
羲瑶闻言,笑意更深,抬手轻拍了拍白风萤的脑袋,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云溪姐调教出来的徒弟,没那么好糊弄。当然,这东西不会白给。待你吸收完毕,需以你体内的阳炎天火,替我长生观淬炼一枚古铁。”
“淬铁?”白风萤皱眉,满脸疑惑,“你怕是找错人了,我可没跟师傅学过打铁的手艺!”
一直沉默的张云溪此时放下茶杯,指尖轻叩杯沿,淡淡开口:“古铁非凡间寻常之物,乃取自昆仑最深处,数千年方孕育一块。其性特殊,一旦离昆仑,便会迅速凝固,唯有阳炎天火的极限高温,方可重新熔铸。”
白风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光在重明瞳与羲瑶间游移,仍忍不住嘀咕:“听着就很麻烦……我可没把握能给你熔铸成功。”
羲瑶站起身,舒展双臂,撑了个懒腰,红衣金丝长裙随之轻摆,她瞥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懒懒道:“你只需将它熔化即可,余下的铸造,自有他人负责。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想必云溪姐也没打算留我吃饭吧?”她语气戏谑,斜眼看向张云溪,唇角噙着一抹打趣的笑。
张云溪未作回应,仅是端起已微凉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姿态淡然却冷若冰霜。那沉默的态度,已是无声的送客令。
羲瑶对此不以为意,显然早已习惯张云溪的冷淡态度。她临走前,转身朝白风萤挥了挥手,笑声道:“等你的好消息,小萤儿~!若闲来无事,不妨来长生观找师姨玩耍,到时带你去骑熊猫!”
“熊什么?”白风萤一愣,还未问完,羲瑶的身影已如雾气消散,转瞬不见。那红衣金光在空气中留下一抹残影,若非桌上那盏茶盏尚存余温,白风萤几乎要怀疑此人是否真实存在过。她眨了眨眼,目光不由落在掌中的重明瞳上,金光微闪。
张云溪见她满脸好奇地端详着手中的圆珠,轻叹一声,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无奈:“我本不愿让你与长生观牵扯太深。这重明瞳世间仅存两枚,我寻迹多年未果,未曾想其中一枚已落入长生观之手。此番让你接下此事,实属不得已之举,希望你能理解。”她语气低沉,眉间隐隐透出一抹罕见的愧疚。
白风萤闻言,抬头看向师傅,见她清冷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柔软,不由愣了愣,随即摆摆手,语气轻松道:“我倒是无所谓啦……”她顿了顿,眼底的好奇却愈发浓烈,忍不住追问道:“只是,师傅你到底跟那长生观是什么关系啊?先前那人为何说要你带着摘星宫回去?”
张云溪听罢,眼眸低垂,目光落在青瓷茶杯上,杯中茶水已凉,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她沉默片刻,似在斟酌言辞,方才缓缓开口:“……此事待你突破至元婴境后,我自会告知。如今时机未到,你不必多问。”
“哦……”白风萤轻应一声,语气中透着一丝失望。她低头摩挲着手中的重明瞳,指尖感受着那温热的光泽,心中却如猫爪挠过,百思不得其解。
辞别张云溪后,白风萤缓步走向自己久未归来的居所,脚步在青石小径上轻响,似带着几分倦意,抬头间,无意瞥见谷顶露出的薰衣草,那紫色花海在夕阳下泛着柔光,勾起一丝莫名的悸动。
白风萤顿住脚步,念头一转,放弃了回屋的打算,转而朝那片薰衣草花田走去。
摘星宫的薰衣草花田因秘法结界庇护,哪怕身处玉龙雪山之巅,仍如盛春般生机盎然。紫花摇曳,微风拂过,带来淡淡清香,仿若时光在此凝固。
白风萤循着记忆中的小径,穿过花丛,轻车熟路地来到那熟悉的一隅。她在一块平滑的青石上坐下,膝头覆着几片零落的花瓣,目光不由投向天边。
夕阳如血,缓缓滑落山巅,金红光芒洒满花田,将薰衣草染上一层瑰丽的血色。白风萤静静凝望,只觉时间仿佛倒流,耳畔似又响起那个呆呆少年的絮叨,那时她总爱坐在他身旁,听他笨拙地讲些琐碎小事,时而笨拙,时而认真。
白风萤回忆着,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可一阵微风拂过,花香浮动,那虚幻的身影如泡沫般散去,只余她一人独坐花海。
她低下头,将脸埋进双臂,失神地望着被夕阳染红的薰衣草,指尖无意识地捻起一朵花瓣,轻轻碾碎。脑海中浮现那呆子的模样,如今没了自己在一旁聒噪,他怕是正与那位师姐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吧?
一想到那画面,白风萤便是感觉心口猛地一揪,似被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变得艰难。
此刻,多想化作这阵微风,掠过这千里距离的山川河流,立即回到他身旁,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
只是这别离,还得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