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便想好了?江蕴有些惊讶。
她回头,只见江晟又跪下。
江蕴走回来,“你既想好了,我就听你说完。”
江晟是这么久来深思的决定,他眸色坚韧道:“我已想清楚,我不想再将生气恩怨往下延续,既十几年来在一个府邸长大成人,总不好是残杀收场。”
江蕴问道:“你当真能想通放下?”
江晟说的虽然真诚,但江蕴毕竟不够熟悉自己这个弟弟的性子。
江晟道:“若说是完全相想通,此刻倒不见得,但绝不记恨或是报复长姐,这点我可发誓。”
江蕴道:“若这能如此,自然是好,但是,你若是一世难以过了心里这关,当如何?”
江晟道:“会过的,二姐过去那样一个尊贵骄纵但的千金,如今却能静心修心,不再心系金银名利,我又何尝不能自度?便是我不能,还有两位姐姐帮我不是?
长姐,我肺腑之言,我方才听了长姐那番话之后的心结,已与先前不一样了,先前我是不甘母亲之死,可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母亲早就数次想要残害长姐,就连我向来最为敬重的父亲,都是手染鲜血的刽子手……长姐,我只感觉我过去的一切都是一场门,我以为的父母恩泽,门庭尊贵,竟都是一场空,今日猛然得知深爱的父母是豺狼一般的人物,我心里实在……”
说到这里,江晟终是忍不住哭了。
他得知过去所敬的、爱的都是表象,他从来不知自己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故而崩溃的厉害。
为何父母的为人,与他自幼读书学到的为人之道,全然相反?
江蕴知道,江晟就是被保护的太好了,不是在太学读书,就是回来被宠着,他爹娘做的那些好事,自然不会告诉他。
江蕴道:“父母恩泽、门庭尊贵,这些是一场空,那难道你就一无所有了吗?这些年的学识难道是空吗?你二姐待你之心难道是空吗?圣上有赏识之意,我也望你得以登高,这些难道是空吗?”
江晟被她说的浑身一怔,恍然抬头。
江蕴接着道:“过去我只觉得命不好,但我现在觉得,这人生便是如九连环,一环扣着一环,如话本子,一章接着一章,我如今算是走到下一章了,想来你也快了。”
她说完,江晟看着她许久,然后重重磕了三个头。
江蕴见他磕的太用力,有些吓到,赶忙过去制止。
江晟抬起头时,鲜血从额头上流下。
“长姐之言,我听了深受教诲。”
江晟又道:“长姐昨日大婚,我不曾送礼,今日一来,没有银子补上贺礼不说,还让长姐念起过去伤心事,是我之过,只得磕头道歉,掉两滴血,也算是给长姐门前添点喜色。”
“我这相府不缺这点红色,你弄伤了自己,我却还要给你配药了。”
江蕴把江晟扶起来,“至于你说的贺礼,我嫁在相府,最是不缺那些价值连城的玩意儿,若实在要说缺的,便是觉得这逢年过节,能走动的亲友少了些。”
江晟自然听的明白这话的意思。
“长姐关照,我这做弟弟的也定会时常走动。”
江蕴嘴角有一抹浅笑,是欣慰之意。
江蕴道:“既是都没了父母,你我姐弟三人便也不是孩子了,江家已成过去,我们三个江姓之人也早已各有各的路,我已出嫁,江晗已出家,若是还想有往日江家的尊荣,便只能靠你一步步重建,我只提一句,你若是想要重建江家,不可再走那人的老路,只得一步一阶,否则终究是空中楼阁,盛极一时后轰然倒塌。”
江晟心中感慨万千。
这是他头一回与江蕴说这么多话,已经全然颠覆他过去对这位长姐的印象,他本以为江蕴是凭着一张好皮囊攀了高枝,还忘恩负义的回头踩一脚江家,却不想她所经历的苦楚煎熬,和对这世道人生的思索,远在他之上。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也切身体会到这世上怎会有书呆子这个词,因为他感觉自己过去就是。
他作揖,道:“长姐所言,谨记在心。”
苏明樟方才一直全程听着看着,见二人聊到此,才终于又说上一句:“你能谨记在心自是最好,今日也说的差不多了,回去该将今日对话反复琢磨上几次。”
他这多少是有些催促赶人的意思,江晟听出来了。
江晟知道今日来是有些唐突的,便很识趣道:“相爷说的是,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我是该回去静思一番,如此,就先告退了。”
江晟说完,行礼后要离开,却又想到什么,脚步一顿,转头道:“对了,长姐,我还有最后一事想问。”
江蕴道“你说。”
“我这些日子的差事不好做,起初总是挨打,但自从长姐给我送过药之后,运气便突然好了起来,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只是却再也没受过一次皮肉之伤,请问是不是长姐暗中相助?”
江蕴如实道:“是派了两人暗中护你,你再这么也是奉皇命办事,不该收那些苦楚。”
江晟又是道谢一次,后道:“如此,我再无疑惑。”
江晟这回真的离开。
江蕴目送他出去,在原地呆呆站了一会儿后,被苏明樟抱到腿上。
“早知他这般坏人心情,我就该一开始就将他赶出去。”
“赶他出去干嘛?不是,怎么就坏人心情了?我心情没有不好啊。”
苏明樟道:“那你这样郁郁寡欢的不说话作甚?昨日成婚,你今儿不与我腻歪,反倒是看着大门口发呆出神,你还说没有心情不好?就算是你没有,我都要心情不好了。”
江蕴往他肩膀上捶了一下。
“什么郁郁寡欢,我看相爷这眼神是不太灵光,我这最多就算是感慨万千,我就不是那种会郁郁寡欢的人。”
“感慨万千?那阿月阿蕴有何感慨,同我说说。”
江蕴撇了撇嘴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懒得与你说。”
“说两句,不说不让你下去。”
他说着手臂一收,把身上人抱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