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丘城西,望山山巅,云端沙海。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证日月之荣耀,名火焰之璀璨。星河万丈,日华永生。光影与岁月共舞,尘埃于混沌沉浮。献吾血于火焰,炽热荣华,祭吾心于繁星,浩渺灿烂。尽头处,繁华落尽,无往复,无兴衰。炼吾魂于虚无,再无光阴。灌吾魄于地狱,再无荏苒。”
随着红石口中冗长的吟唱,焏术阵中的曹云紧闭着双眼。银发少年咬紧了牙,一注鲜血从嘴角处溢淌下来。
曹云盘膝在焏术阵中,身上渐渐泛起一层淡蓝色的浮光,那是两年闭关以来体内最纯粹的月焏术力。而此刻,这股力量正被法阵强逼而出,正源源不断的向他手中黑色的夜枭枪涌去。
夜枭枪一改往日的凶躁,此刻却静静横置在曹云的双膝之上,枪身闪着一层墨蓝色的浮光。
而轩极却并不着急,他只是歪着头,淡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再比如说,还有恨。”韩冰仍旧淡淡的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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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州,斯塔特山巅,天湖。
当日月双星坍塌成黑洞的那一刻,天空早已被厚重灰黑色的烟尘铺满。大地在震颤,天湖四周的山石早被来自脚下的大力撕裂,一道道裂口蔓延出去,转瞬间沟壑遍地,像是一道道大地上的伤疤。那是来自地狱的咆哮,来自地底深处的混沌被毫无保留的喷洒在世间。
天湖的正中,浑浊而显得发黄发绿的湖水沸腾四溅,湖浪翻滚,疯狂的击打在岸边。随着地底一阵又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火红色的熔岩自湖心倾喷而出,窜射出湖面。巨大的熔岩块灼烧着水汽,在天空中呲呲作响。一颗颗黑红色的火山弹拖着滚滚浓烟,仿佛一颗颗倒飞的流星。它们飞于空中,是混沌的绝望。它们砸于山石间,是灭世的重创。
一颗颗火山弹轰炸在慕容瑾的周围,滚热的熔岩混合着巨大的石块崩溅。这是灭世的天灾,来自地狱的烈焰。
当那颗巨大的火山弹划过天空,直直向慕容瑾轰来的时候,白衣男子微笑着摇了摇头。
此刻,他的身上早已沾满了厚重的尘灰,在崩溅的熔岩灼烧之下,他的衣襟早已残破不堪。发髻早已被气浪轰开,当熔岩倾喷而出,长发飘散,露出他那张俊美白皙的侧脸。
纵有天赋奇才,纵有血继焏术,又能如何?
人力终有穷,在这灭世的天灾面前,又能如何?
生而为人,总被七情六欲所扰,一步错,步步错。就算能大彻大悟,又能如何?
罢了,纵有通天本领,仍逃不过世人皆过客。人生如花朵绽放,花开花落,转念便是一场浮生。
看过了,笑过了,爱过了,负过了。
就这样吧。
望着迎面而来火山巨弹,慕容瑾缓缓闭上了双眼,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灼烫的狂风。
随着天地间一声巨大的轰响,那枚火山弹炸开了,四散的岩块分崩离析,崩砸在地面上,轰出大地上一道道裂隙。还未凝固的熔岩崩溅在其中,顺着裂隙蔓延开来,泛出黑红色的光芒。
慕容瑾一惊,他睁开了双眼。
火山弹并不是轰砸在自己身上而炸开的。那是一道音刃,在空中爆开了巨大的熔岩。
那是熟悉的一抹倩影,即使在这天地绝境,在这地狱边缘,在这灭世的一团混沌之中,那依旧是一抹永世的绝色。此刻,她白皙如玉的脸庞上淡淡的,没有一丝神情,冷若寒霜,冰可彻骨,却铅华不染,倾国倾城。黑色的裙袍之上,绣着一簇簇红色的彼岸花,如血殷红。
曼珠沙华,彼岸花,秦烟梦。
慕容瑾笑了,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却也是他最想见到的人。那一年的不辞而别,却终成为此生的一场诅咒。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回那片一望无际的骨白沙海,回到仿佛永远也走不出的幽州,他宁愿放弃那傻瓜才去追逐的自由,见到她,便已足够。
可惜,命运从不会回首,时光从不会倒流。
于是,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耳边已再听不到大地的轰鸣,皮肤也再感受不到灼人的热浪。混沌的地狱之巅,遮天蔽日的灰黑色烟幕中,红黑色火舌的照耀下,巨浪滚滚的天湖边,慕容瑾伸手,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将凌乱的发丝拢在耳边。
“那是我此生最美的一场梦。我曾以为梦终究会醒来。可人终将沉睡。永远睡下去,不再醒来。如一场烟梦。”
“梦儿,在我即将睡去的时候,谢谢你来看我。”
慕容瑾笑着,眼睛弯弯的。
秦烟梦闭上了双眼。
那一年,幽州的风不止不休。她奔跑在无边无际的大漠,寂寞沙洲。
那一年,月上枝头,她恨这世上的轻别,恨这世上最孤独的守候。
一夜未眠,她将泪水流干,却始终换不来命运的回眸。
梦醒时,杯中却只剩几滴残酒。
秦烟梦缓缓走到慕容瑾的身前,捡起他铺在地上的白色折扇。她拿出一支朱笔,在折扇上轻轻题写着。这是她写的最慢的一次,于是慕容瑾从秦烟梦的脸上,终于看到了那许久不曾见过的认真。
隽秀的字迹自白扇上渐渐展开,秦烟梦写的很仔细,好像当年在沙海中敲响几只大小不一的石碗。
“春暮黄昏朱颜瘦,那年别时,小桥灯如昼。
不记锦书几时休,孤城烟雨月如钩。
别恨无穷风满袖,两盏病酒,怎消得离愁?
彼岸枝上珠帘皱,花红似血人归后。”
她写好,将白扇折起,交给慕容瑾的手中。随后在白衣男子的身边,摆开一张古琴。
还是那首《蝶梦月》,一只蝶,一轮明月,一生不染纤尘,一场迷离之梦。
慕容瑾笑了,像曾经的莲心,笑得很开心。
于是,当大地终于发出狂暴轰响的那一刻,慕容瑾将最后的咏唱轻吐而出。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天地苍茫,唯月幽明。任时光轮转,北国之冬,汝洁白之躯,冰封万里之寒。了天下是非,结万物功过。化汝血为吾之灵,化汝身为吾之魄。地狱之光,复千劫;地狱之寒,灭万生。雪祭吾灵,血祭吾身,万始归一。如狂,如静,如乱,如平,如幻,如莲。宇宙洪荒,绝吾心于天地,霜华漫天。岁月悠悠,献吾魂于挚爱,生死彼岸。长夜漫漫,冰棱散。”
此刻,天湖的湖水似乎不再暴躁,渐渐平息。湖水涌动,是冰与火的束缚,是命运的挣扎。
突然,一声巨大的音爆自湖心处炸开!音本无形,可此刻却借湖水突显出来。一道道水浪从湖面上暴涨而起,每一道足有数十丈之高。一道道水浪以湖心处为中心,向周围奔散。随琴音震动,一层层的水浪像是在天湖湖心处炸开的水莲。而与此同时,一股股猛烈的寒气急涌而出,水浪被瞬间冻结在空中,像是一层层晶莹的花瓣。
于是斯塔特山山巅,天湖绝境,地狱风暴的正中心,便绽放出了一朵巨大的冰莲。
湖水本是蓝色,于是冰莲的莲花瓣上也便泛着一层墨蓝色的浮光。而被层层冰莲花瓣的包裹之中,怒喷而出的熔岩被一瞬间冻结,好似巨大冰莲的一颗颗花蕊。
蝶梦境,彼岸冰莲。
风吹过,慕容瑾的身影却渐渐变得透明。他的最后一丝生命也随着冰莲的绽放渐渐消散。
于是,尘烟渐渐散去,天湖的湖边,仍仅剩一人,一琴,一曲而已。
“这一次,我终究不是不辞而别。”
秦烟梦的耳边,回荡着这句话,也是那名男子此生,最后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