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随即,晚晴又为自己的请求深感自责,她望着因这些事面容憔悴的母亲,愧疚不已。
“阿娘,都是女儿不孝,让您为我忧心至此,都是女儿的错……”
秦桑榆将女儿揽进怀中,流着泪道:“阿娘怎么会怪你呢,晚晴,都是阿娘没照顾好你和承砚。”
她安抚地拍了拍晚晴的肩膀,将她扶到榻边坐下,神色闪过一丝犹豫,才继续道:“晚晴,你爹爹……他确实不该如此行事,只是晚晴,他担着压力,也是实属无奈,阿娘只希望你与承砚,莫要记恨他……”
秦桑榆虽恼恨徐巍行事言语不当,骂归骂,但内心亦是明白丈夫处境,往上是君,往下是子女,他困于此间,左右为难,只能取舍。
提起父亲,晚晴亦是百感交集,她无法心无芥蒂地如常面对父亲,可也能明白父亲如此行事的原由,也是最终使她妥协的枷锁。
她无法因自己的私心,连累承砚,连累爹娘,连累整个尚书府一同去死,所以只能舍出自己,就像徐巍舍出她一样。
“阿娘放心,女儿明白父亲的为难之处,您与父亲将女儿养育至今,女儿又怎会因此记恨怨怼。”
不记恨是真,无法笑脸相对亦是真,晚晴知晓,她与父亲之间,怕是再难回到之前的模样了。
秦桑榆闻言,心中越发难受,此事并非一句对错便能简单论处,落在晚晴与承砚身上,受苦的终究还是她们二人。
“阿娘,晚晴让您为难了……”
秦桑榆摇摇头,忍着情绪擦干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好孩子,只要你与承砚能好起来,阿娘不为难,你莫要挂心。”
周嬷嬷与碧玉在一旁听的心中不忍,也跟着默默地抹眼泪,恰好此时外头的小丫鬟进来送药,周嬷嬷才收敛神色,转身去开门。
秦桑榆退到一旁,看着碧玉伺候晚晴将药喝下,才道:“晚晴,记着阿娘的话,喝了药便好好睡一会儿,待阿娘安排好,再让人来传话于你。”
见晚晴点头,她又对碧玉吩咐道:“好好照顾姑娘,有什么事,便着人去正院禀报,莫要自作主张。”
碧玉赶忙行礼称是,秦桑榆这才带着周嬷嬷与碧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碧玉屏退了丫鬟,将门关上,赶忙回到榻边,高兴道:“姑娘,这么久了,您终是能见公子一面了!”
晚晴明白这一面的意义,她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那种行将失去的恐惧和痛苦。
罢了……罢了,若这是她的命,那她便只求承砚能活着,能平安康健的活下去,只要他安好,她便也能活着,哪怕心如死灰,她也认了。
庆历十九年三月十二,上京城依旧沉浸在一片寒冷之中,并未随着春日的到来有所回暖。
月上中天,吴明听见内室有轻微的动静传来,赶忙从风炉上取下煨着的汤饮,盛在玉瓷盏中端进去。
“公子醒了,这是夫人晚间吩咐周嬷嬷送来,专为您补身的,您用一些吧。”
承砚轻轻颔首,由着吴明将他扶起,只这么一点动作,便使得他倍感无力,忍不住咳了几声。
吴明借着烛火,瞧见承砚那异常苍白的病容,强忍着情绪,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公子,太医令白日里送来的药比之前的瞧着管用些,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大好了。”
承砚知道吴明是在宽慰自己,勉强撑起一抹笑意,就着吴明的手慢慢喝了两口汤。
这汤味道清淡,药材放得不多,对于他这般没食欲的人来说已算好入口的了:“这是阿娘亲手炖的吧?如今府中忙碌,怎好劳烦她在为我操心。”
吴明见他多少喝了一些,稍稍安心,笑着道:“夫人向来心疼您,再如何忙碌,都会以您为先的,所以公子要快些好起来,才好叫夫人放心呢。”
承砚无力地笑了笑,摆摆手让吴明将汤饮放下,他倚靠在迎枕上,发丝垂散:“吴明,昨日让你送去鹤鸣山的信,可有顺利递进去?”
吴明赶忙点头:“小的是看着观云庄的人接下才走的,公子放心。”
承砚垂眸,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吴明的肩膀:“你记着,若有万一,你便上鹤鸣山去寻先生,我在信中都为你安排妥当了,今后,你便跟着先生,也算有个出路,总好过在府中做长随,平白蹉跎一生。”
吴明万万没想到那封信是公子为了他写的,一时间怔愣在原地,双眼泛红,待回过神来,又惊觉公子那句若有万一,是指什么。
“公子!莫要说胡话啊!哪来的什么万一,小的哪都不去,就跟着伺候公子!”
吴明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承砚却依旧淡然地轻笑着,他双眸望向案上八宝瓶中的枯枝,那原是冬日里晚晴所摘的梅花,托母亲送来的,如今梅花枯萎落尽,只余这毫无生机的断枝,孤零零的立于案上。
“吴明,人生来在这世上,无所谓光阴长短,都是要有这一日的,我缠绵病榻已久,也是厌倦了,若得解脱,亦是幸事。”
吴明心里知道公子说的都是事实,可他自幼便跟着公子一同长大,这要他如何接受,平日里因怕提及二姑娘惹得公子伤心,他向来是避讳着,如今却不得不提。
“公子,您不能有这念头啊,若是姑娘知道了,必要伤心坏了,您千万得提着心气,好好服药,将身子养好!”
晚晴……
承砚无力地闭上双眼,将悲痛之色掩下,只静默地感受着心口疼痛蔓延,呼吸之间,五内如焚,郁气难消。
许久,他睁开双眼,低声道:“吴明,取纸笔来。”
吴明心知劝不动,只得起身,先是将承砚扶着坐起,多垫了个迎枕让他靠着,又拿了件外裳给他披上,才去外间书案上取来一叠信笺,交与承砚,自个儿坐在一旁小几上磨墨。
“公子,您是要给姑娘写信么,可您之前送出去那么多,姑娘也不知能收到几封,没个回音。”
承砚并未言语,只吃力地执笔,匀了墨,一笔一划,慢慢地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