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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杨炯自田甜处得了消息,便已无比确定是皇太后和田伯光谋划了学子案。同时,杨炯也猜到,李漟恐怕是最先察觉到了皇太后的谋划之人,所以才故意通过李清引岳展入局。
可李漟的所做所为却让杨炯甚是不解,既然她早就知道学子案是针对她跟李淑设的局,为何还要跳进去?为何还要将岳展引进局中?又为何将众人保护起来,甘愿受学子的攻讦辱骂?
现如今,杨炯可以猜到局中大部分人的动机,却唯独猜不透李漟这么做的原因。
而杨炯当务之急便是想办法给皇太后致命一击,进而震慑住李泽一党。至于李漟,杨炯恐怕是还得跟她见上一面。
这般思来想去,杨炯忽将阿福唤至跟前,附耳低言,细细叮嘱一番。待阿福领命而去,他才整了整衣襟,信步在长安大街游荡。
长安街衢画栋雕梁、市声鼎沸,然细细打量,却见几分异样:卖花郎嗓音粗粝,叫卖声如破锣碎玉;变戏法的手脚生涩,破绽频出惹人笑;算命先生顾左右而言他,言辞虚浮不着调;更有泼皮无赖晃荡街头,眉眼间满是诡谲。
杨炯恍若未见,径入天之美逯酒馆,沽了两坛画春酒,径直往冰雪城而去。
暗探见杨炯入得冰雪城,彼此递个眼色,转瞬便有了计较。当下分出几人悄无声息跟进冰雪城,余下的则如星子散落,将冰雪城各个角门、甬道看得严严实实,紧盯着进出人影。
杨炯踏过冰雪城门槛,早见阿四疾步迎来。杨炯面不改色,在袖中暗摆几下,轻巧打了个手势。
刹那间,周遭伙计们如穿花蛱蝶,不着痕迹地将尾随之人团团围住。那些暗探尚未来得及细思,再抬眼时,哪里还有杨炯半分踪影?
夕阳西下,夜幕四垂。
杨炯独倚青龙寺甘露塔顶,望着长安城中次第亮起的万家灯火,竟出了神。但见那灯火星星点点,恰似银河倒悬,又似明珠撒地,映得城郭轮廓影影绰绰,恍惚间竟教人辨不清今夕何夕。
正自怔忡间,忽听得木梯上传来细碎声响,若有若无,恰似春蚕食叶,又似寒蛩振翅,几不可闻。
这甘露塔历经百年风霜,木阶早被岁月磨得酥软,寻常人踏来,必是吱呀作响,偏生这脚步声轻得离奇,可见来人武功之高。
“你倒是会挑地方!”话音未落,一道清冽女声已破风而至,“这塔修修补补了七遭,保不齐哪日塌了,你作死可别连累旁人!”
随着尾音消散,一抹青色身影自梯间转出,未及看清容颜,胸前起伏的锦绣罗衣已撞入眼帘,恰似骤然绽放的昙花,明艳中透着十分英气。
杨炯凝眉打量款步而上的谭花,眼前不由得一亮。
但见她身着一袭裁云缂丝青缎窄袖劲装,腰间束着攒丝银线软甲绦,将不盈一握的柳腰勾勒得愈发纤细。那紧窄的衣襟间,似有雪色鲛绡内衬若隐若现,偏生被劲装裹出起伏山峦般的妙曼曲线,恰似春水漫过翠峰,既丰腴动人,又透着英气勃勃。
谭花一双眼眸若寒星闪烁,高挺的琼鼻下,一抹朱唇不点而赤,唇角微扬时带着三分不羁和七分清冷,倒是与她平时一般无二。
抬眼上瞧,乌发高高绾成利落的凌云髻,斜插一枚轻玉一字簪,几缕碎发垂在耳畔,却又比平日多了几分柔美。
最是那举手投足间,劲装随动作勾勒出修长笔直的双腿,走动时裙摆轻扬,隐隐可见绑腿下若隐若现的紧实线条,偏生胸前丰盈随着步伐轻轻颤动,却不显得丝毫拖沓,反将飒爽英姿与女儿娇态融于一体。
谭花见杨炯目光直直锁在自己身上,虽暗自得意于这般瞩目,面上却冷若冰霜,柳眉倒竖嗔道:“作死的!再瞧仔细些,莫要把眼珠子掉在地上!”
杨炯只觉耳尖发烫,面上不自觉泛起薄红。往常谭花总着一身板正的皇城司官服,端的是威严肃穆,何曾见过这般打扮?
此刻她卸下官袍,身着劲装,将身段儿裹得玲珑有致,偏生眉眼间又透着十分英气,饶是他见惯了美人,也不由得看直了眼。
“好容易做了提举皇城司,怎的还这般爆竹性子?” 杨炯苦笑着摊开双手,眉间尽是无奈。
谭花狠狠剜他一眼,忽而瞥见脚边两坛酒,眼波流转间闪过一丝期待。她也不与杨炯客气,抬手拎起一坛,指尖轻挑,酒封应声而落。
霎时间,馥郁酒香裹挟着幽幽花香四溢开来,恰似春日里百花齐放,直叫人醉了心神。
“哟!竟是画春酒!” 谭花眼底满是惊喜,仰起脖颈便灌下一大口。
那酒液滑过喉头,甜润醇厚,香气在齿间流转,直将整个塔顶浸染得芬芳馥郁,恍惚间倒似坠入了万紫千红的花海之中。
杨炯见状,撇了撇嘴,半是打趣道:“你倒拿这琼浆玉液当井水灌!画春酒在长安城里,纵是王公贵胄,若没些门路,也只能闻香兴叹。要不是我与天之美逯的掌柜有些旧交,你今儿个哪有这般口福?”
谭花闻言,眼眸微微眯起,上下打量着杨炯,柳眉轻蹙道:“好端端的,黄昏时分邀我上这塔顶,又拿出这等稀罕佳酿,莫不是打着什么坏主意?”
杨炯慢悠悠启开另一坛画春,浅抿一口,挑眉哼道:“我打得过你吗?哪敢动什么歪心思?”
“算你有自知之明!” 谭花忽地展颜一笑,眼波流转间尽是飒爽。
她莲步轻移,跨过矮几,望着脚下万家灯火,千般思绪仿佛都融进了那一片璀璨之中,许久未曾言语,唯余晚风拂过檐角铜铃,叮叮当当,愈发宁静。
杨炯顺势在她足畔坐下,斜倚着身后案几,噙着笑打趣道:“原说好了要请我吃饭,如今我反倒先备下美酒,莫不是拿客套话哄我?”
谭花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赧然,垂眸轻声道:“我哪是哄你?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你这金尊玉贵的侯爷,可别挑三拣四,狠狠讹我才是。”
杨炯挑眉,满脸诧异:“啧啧,堂堂正四品提举皇城司,又受了我天大的情分,怎的连顿好饭都舍不得?”
谭花听了,柳眉一竖,没好气道:“你们这些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自小捧着金饭碗长大,哪里晓得旁人的难处?常言‘居长安,大不易’,这话可不是虚的。
我这皇城司一摊子事儿,手下兄弟因公负伤,能不给抚恤慰问?逢年过节,能不去拜会提携过我的长辈?如今新皇未立,皇城司处境尴尬,户部又裁了银钱,底下人等着米粮下锅,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挨饿受冻吧?”
杨炯睨她一眼,冷哼道:“少在我跟前装穷叫苦!难不成你皇城司的难处还是我酿的不成?这顿饭我是吃定了!明日便去压樊楼,专拣那招牌菜、金贵席面儿点!”
谭花急得柳眉倒竖,轻踹他一脚,嗔道:“你这杀千刀的!压樊楼一桌席面儿动辄百两纹银,你是要剜我的心头肉不成?难不成往日里山珍海味吃腻了,专挑我这冤大头来宰?”
杨炯跳脚大骂:“你有没有良心?我拼了多少心血,才帮你夺回皇城司防谍肃奸的权柄,你倒跟我算起铜子儿来了!难不成攒着银子,还能生出个金娃娃不成?”
谭花自知理亏,别过脸去闷头灌酒。
良久,方红着脸小声嘟囔:“我……我有件事要求你。”
“哟!” 杨炯手肘支着案几,歪头打量她,似笑非笑道,“平日里瞧不上我们这些世家子弟的威风劲儿哪去了?今儿个竟肯屈尊纡贵来求我?倒叫人稀罕了。”
谭花咬着唇不言语,挪了挪身子,挨着杨炯并肩坐下,幽幽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这些年的体己钱全存进了小钱庄,本想着吃些利差贴补用度。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中央银行严审助商法,又彻查贷款流向,御史台会同户部、京兆府一日间就拿了十多个骗贷的商贾。
我瞧势头不对,想去取钱,却被告知钱庄涉嫌洗钱,银钱全被封了。可这‘洗钱’究竟是个什么由头?难不成白花花的银子还能泡在水里洗不成?那都是我多年攒下的血汗钱啊!”
说到动情处,她声音微微发颤,一双眼眸噙着水光,巴巴地望着杨炯,眼底满是求助之意。
杨炯瞧着谭花这副模样,心下暗自好笑,往常只道她是带刺的昙花,不好招惹,却不想在银钱上头,竟比猫儿见了腥还急切。
想来只要掐住她这点命脉,往日里那副威风凛凛的架势,立时化作绕指柔。
“你这分明是打了水漂的买卖,” 杨炯晃着脑袋,故意唬她,“我可把话撂这儿,你那些银子,十有八九要充了公!”
哪料谭花非但不慌,反倒挪近了些,杏眼含愁,幽幽道:“我早打听过了,这桩事原是郑秋谋划,听说明日还要颁什么《反洗钱法》。全大华谁不知你与她的情分?你可一定要帮我把钱要回来!”
杨炯又好气又好笑,挑眉打趣:“我说今儿个怎么换了身打扮,敢情是早就备下的算计?”
“呸!谁要算计你了!” 谭花嗔怪一声,扭过头去。
烛火摇曳,映得她耳尖泛红,倒添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
“罢了罢了,” 杨炯故意拿腔作调,“你就等着银子全进了国库吧!” 他算是摸透了谭花的性子,与其唇枪舌剑,倒不如拿银钱的事拿捏她。
谭花咬着牙,太阳穴突突直跳,忽而转了性子,唇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波流转,娇声道:“侯爷说得是,小女子特意梳妆打扮,原就是为博侯爷一笑。不知这副模样,可还入得了侯爷的眼?”
杨炯只觉谭花周身寒意砭骨,恰似腊月里结了冰的井水,却也晓得此番若不趁机制住她,日后再难有这般拿捏她的由头。
当下咬了咬牙,面上却堆起笑来:“这才像话!求人办事哪有使性子的?罢了罢了,谁叫我念着同僚情分,你若肯唱支小曲儿,明日保管让你的银子分文不少地回来。”
这话音未落,谭花已是柳眉倒竖,牙齿咬得 “咯咯” 作响,恰似一只被踩了尾巴的母狮,“嚯” 地站起身来,怒斥道:“你要我谭花唱曲儿?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杨炯却只作镇定,耸了耸肩,端起酒盏轻抿一口,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可那握着酒盏的指节微微发白,心底也似揣了只兔子般突突乱跳,双腿暗暗绷紧,只等她一发怒便要闪身躲避。
霎时间,四下里静得可怕,唯有晚风穿过塔身,卷起檐角的铜铃,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 “叮当”,倒像是在给这场对峙打圆场。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一声粗重的吸气,谭花冷若冰霜的声音划破寂静:“唱什么?”
杨炯脱口而出:“《十八摸》!”
只见谭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喝一声:“杨炯!今日不教训你,誓不为人!”
话音未落,玉拳已如闪电般直取杨炯面门。
杨炯暗叫不好,慌忙一个翻滚躲了开去,绕着案几赔笑:“不会唱这曲儿,换个便是!《俏冤家》如何?”
“谁要唱你这腌臜曲子!” 谭花柳眉倒竖,抬脚便追。
杨炯哪里敢停,撒开腿满塔顶乱窜,心中直叫苦:原想试探她的底线,不想这母老虎还是往日里的脾气,半点没改。
“你给我站住!” 谭花追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大声喝止。
“我若站住,岂不是任你打骂?” 杨炯一边躲,一边嘴硬。
谭花顿住脚步,胸脯剧烈起伏,恶狠狠道:“你若停下,我便手下留情!若是再跑,定将你打得你亲娘都认不得!”
杨炯冷笑一声,挑眉道:“你若敢动手,明日就等着银子全充公吧!”
谭花闻言,气得浑身发抖,一声娇叱,纵身跃上案几。
刹那间,她周身气势暴涨,恰似一把出鞘的利剑,寒光闪闪,直扑杨炯而来。
杨炯早防着她这招,见那身影如惊鸿掠至,急使个 “卧云倒卷”,右手撑地,腰身刚要拧转躲闪,却见谭花凌空旋身,衣袍翻卷间,掌心已凝着劲力直取他胸前要穴。
这变故来得迅疾,饶是杨炯机敏,也惊得心头一颤。
危急时刻,他忽地想起杨渝亲授的保命身法,双腿如弹簧般猛蹬塔面,腰身拧成满月,竟似狡兔般凌空跃起,双腿如铁钳般死死缠住谭花细腰。右手再借地劲一撑,借着旋身之势,生生将人压倒在地,旋即扬拳便要击向她面门。
谭花万没想到杨炯竟还有这般身手,却也临危不乱,纤颈轻转,堪堪避过这雷霆一击。
与此同时,她玉手如电,直扣杨炯撑地的腕骨。
杨炯失了支撑,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去。
谭花哪肯错过良机,左拳裹挟着劲风直击而来。
杨炯仓促间偏头闪躲,却不防一头栽进一片温香软玉之中。
只听得谭花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找!死!”
霎时间,她周身气息暴涨,粉拳如骤雨般落下,打得塔中尘埃飞扬。
杨炯虽有几分功夫傍身,在这女煞星手下却也难以招架。起初还能挥臂格挡,不消片刻,便只能抱头蜷缩,任由那雨点般的拳头砸在身上,直打得他哎呦连声,叫苦不迭。
也不知缠斗了多久,谭花气咻咻地重新坐回案几,居高临下睨着瘫在脚下、鼻青脸肿的杨炯,冷笑道:“看什么?莫非还不服?”
杨炯忙不迭捂着脸,赔笑道:“服了!服了!”
“哼,既如此,唱支曲儿来听听。” 谭花双臂环胸,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眼中尽是促狭之意。
杨炯闻言,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士可杀不可辱!我杨炯便是从这塔顶跳……” 瞥见谭花杏眼圆睁,作势又要发作,忙不迭改了口,扯着嗓子唱道:“一摸,青丝,三千芬芳醉茉莉。二摸,新月依稀,柳眉弯弯织秀丽……”
起初,那曲调倒还清雅,偏生越往后唱,词句愈发露骨。
谭花听得耳尖发烫,粉面绯红,“腾” 地站起身来,羞怒道:“住口!这等腌臜词曲,亏你说得出口!好不知羞!”
“你让我唱的!” 杨炯委屈地直嚷嚷。
“我让你唱十八摸了?” 谭花柳眉倒竖,扬拳便要教训。
杨炯见状,慌忙连滚带爬往后退去,再不敢招惹这尊 “活阎王”,只恨少生了两条腿,直躲到塔角方才罢休。
谭花见状,轻嗤一声,总算是出了胸中恶气,面上却仍冷若冰霜,脆声道:“还杵在那儿作甚?过来!”
“哎哟,你可饶了我吧!” 杨炯捂着伤处直跳脚,“不过是赏了下昙花,你就将我打得这般模样,难不成还要取我性命不成?”
“你还敢提!” 谭花本已平息的怒气又腾地冒起,脸颊绯红,连耳后根都烧得发烫。
见杨炯磨磨蹭蹭不肯挪步,当即起身,伸手揪住他衣领,像拎小鸡儿似的将人拽到跟前,杏眼圆睁:“少在这儿扯皮!说罢,将我叫来,到底所为何事?”
杨炯见她神色肃然,忙收了嬉笑,定了定心神,沉声道:“你可愿在这新君未立之时,助皇城司重掌旧日权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谭花柳眉微蹙,眼中满是狐疑。
杨炯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实不相瞒,那学子案背后主谋,正是皇太后。李漟与李泽,多半也脱不了干系。此番我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谭花闻言,倒未显惊讶,只幽幽叹道:“不是我不愿帮衬,只是如今皇帝宾天,没了旨意,皇城司行事处处受限,名不正言不顺,纵有心力,也是束手束脚。”
“此言差矣!” 杨炯目光如炬,侃侃而谈,“皇城司尚未裁撤,依循旧例,便可行使职权。待事成之后,我自会设法让中枢将皇城司权责写入朝规,使其名正言顺、千秋稳固。”
谭花垂眸思忖良久,忽而抬眼,目光犀利如刀:“你这人一肚子弯弯绕绕,莫要跟我打哑谜。直说吧,到底要我做何事?且容我斟酌斟酌。”
杨炯见她松了口风,忙不迭凑近,附在她耳畔低语。
谭花静静听着,起初还只微微蹙眉,待听到紧要处,眼眸圆睁,面色满是惊诧。
“你……你怎敢生这般念头?” 待杨炯话音落下,谭花惊得后退半步,颤声道,“她可是皇太后,九重宫阙里最尊贵的人!”
“皇帝我都能杀,何况一个擅弄权术的老妪?” 杨炯神色冷峻,眼底闪过一抹狠厉,“你只说,可愿与我共谋此事?”
谭花直直盯着他,仿佛从未见过此人一般。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只淡淡道:“明日,须得将我的银子悉数讨回。”
“放心!” 杨炯一拍胸脯,眼中尽是得意,“不但要回你的体己钱,我还要让那银钱像春天的柳絮般越聚越多。届时你便是长安城里首屈一指的富婆,老来只管躺在金山银山里傻乐吧你!”
谭花啐了一口,杏眼圆瞪,却掩不住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少在这儿贫嘴!”
话毕,见杨炯龇牙咧嘴、五官皱作一团,谭花瞥了眼自己方才动手的地方,心底也觉下手重了些,面上却仍冷若冰霜,硬邦邦道:“改日请你去压樊楼,随你拣贵的点便是!”
“罢了罢了!” 杨炯翻了个白眼,揉着伤处嘟囔,“你这铁公鸡拔根毛都难,我哪敢消受?莫不是吃了顿饭,还要再挨顿揍?”
谭花闻言,眼波流转间闪过促狭,一把揪住他衣领,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哟,这是嫌姐姐手重了?”
“谁认你做姐姐!” 杨炯梗着脖子挣扎,“咱们同岁,平起平坐!”
“我正月里生辰,你呢?” 谭花挑眉质问。
杨炯顿时语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谭花笑得眉眼弯弯,自知他没自己大,当即笑道:“叫声姐姐来听听。”
“休要得寸进尺!” 杨炯涨红了脸,“咱们是合作的盟友,该当平等相待!”
“你跟我要平等?” 谭花轻哼一声,玉手捏得咯咯作响,在他眼前晃了晃,眼波流转间尽是威胁,“那便先试试姐姐这拳头答不答应!”
杨炯又恼又窘,只得压低了声音,含含糊糊唤道:“姐……”
“谁是你姐?” 谭花挑眉,唇角噙着抹促狭笑意。
“谭姐!”
“怎的?嫌我老了不成?”
杨炯咬了咬牙,拉长语调道:“谭——姐——姐!”
“把谭去了。” 谭花忽地下令。
杨炯无奈,只得连唤几声 “姐姐”,全当应了她的心意。
“这才乖呢!” 谭花满意地点点头,神色忽地郑重起来,“往后谁要敢欺负你,只管同姐姐说,保管帮你讨回公道!只是你也得帮姐姐看好银子,我这钱来得不易,自幼穷怕了,往后养老可就指着这些体己了。”
“知道啦!” 杨炯撇了撇嘴,“你那点银子,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话虽这么说,心中却暗暗盘算:这次定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投资有风险,入行需谨慎’!待到亏得你没了主意,非得教你拿那肚兜来抵债,也好报今日之恨。
谭花紧盯着他眼眸,忽的柳眉一竖:“你这小子,莫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啊?” 杨炯心头一跳。
“还装傻!瞧你笑得这般狡黠,难不成想算计我?” 谭花双臂环胸,满脸警惕。
杨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忙不迭扯开话头:“我好心请你喝美酒,又帮你谋划权柄,倒落得一顿好打。这天底下,哪有这般没道理的事儿?”
谭花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下暗笑。
到底是旧相识,又知他有求于己,加之方才他言语冒犯在先,这才由着自己撒气。若换作旁人,凭他镇南侯的身份、梁王嫡子的威风,自己这般折辱于他,只怕早招来天大的祸事。
念及此,她嘴角噙着笑,柔声道:“说吧,想怎么讨回来?”
杨炯慢悠悠站起身,负手来回踱步,忽地眉眼一弯,慢悠悠道:“实不相瞒,我这身子骨……”
“你这年纪再练内家功夫,可就误了时辰!” 谭花不等他说完,抢着道,“罢了,我教你套保命剑法,往后遇上歹人,也算是有几招后手。”
杨炯却摇了摇头,神色凝重:“我意并非在此。”
“那你想要什么?” 谭花柳眉微蹙,满脸疑惑。
杨炯一步一步挪到楼梯口,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谭花前胸,眼底藏着促狭笑意。
谭花先是一愣,待回过神来,想起方才缠斗时的情形,霎时间羞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地喝道:“好个登徒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杨炯早有防备,转身便跑,楼梯间传来 “噔噔噔” 的脚步声,混着他的笑声一路飘远:“
青锋乱处香尘散,琼枝乍破春冰。
暗香浮动作龙腥。月堕云绡裂,花衔玉山倾。
素萼未堪承夜露,芳痕暗锁金铃。
画春酒香花氤氤。相逢元是劫,争忍折盈盈。”
谭花听了那阕词曲,面上飞霞欲燃,纤躯亦微微发颤。
她紧咬银牙,心中暗忖:下回再撞见这小子,定要将他打得鼻青脸肿,教他晓得姑奶奶的厉害!
念及此,她仰头将坛中画春一饮而尽,酒液入喉化作烈烈火焰,烧得胸膛剧烈起伏。只觉方才那处被杨炯冒犯之地,此刻恰似雪山顶上突遭烈日暴晒,烫得人坐立难安。
谭花只觉一颗心仿佛被乱麻紧紧缠住,她再也待不下去,随手将酒坛重重一放,“砰” 的一声闷响惊得塔中烛火都晃了几晃。
当即转身往楼下奔去,鞋底急促地叩击着木质台阶,发出 “咚咚咚” 的声响,宛如擂鼓一般,声声不绝,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