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伞弄得不知所措,微微一愣。
我抬头,看见一位女子,她撑着伞。
身着水蓝色长裙,腰间系着白色纱带。
雨打湿了她衣服边缘,却没在她那瀑布般的长发上留下痕迹。
她微微低头,和我对视。
这一刻,仿佛时间都停止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再嘈杂,随风而动的树梢也停了下来。
我们离得不算远,可我仍旧细细打量着她,这感觉……熟悉又陌生。
我想开口叫她的名字,可喉咙像是被卡住一样,想发声却发不出来。
“……”
“良爷……”她笑着叫出我的名字,脸的两侧露出两个梨涡。
呼。
名字被她叫出的一刻,冻结的时间瞬间恢复流逝。
雨声依旧,哗啦啦地打在她的伞上,溅起层层水花,树梢被风吹得左右摇摆。耳畔的雨声逐渐恢复,变大。
“良爷,下着雨呢,别着凉了。”
“来,和我先回房间吧。”
她伸手,低身拉起我的手,将怔怔的我拉了起来,向房间走去。
她的手上原来缠绷带的位置,现在已经换成了红绳,手上也长了些肉,摸起来没那么咯手了。
嗯………我大概不能再叫她小崽子了,四年未见,她的变化还算蛮大的,已经出落成一个极美的女子了。
这么想想,当年她说以后会是大美女,现在看来,还真是啊……
一把伞,遮住我们两个人,缓缓走着。
进来时我都没注意,这地方的外景是挨着一个房间的,她领我走了进去。
她收起伞,放在了墙角,之后面向我,歪着头看着我身后。
嗯?她在干什么?是在看我后面有没有人?还是说在看我左肩的伤?
可能是我挡到了她,她又踮起了脚,看了看,随后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
“嗯?怎么了吗?身后有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得警惕起来。
我下意识去扶刀,可反应过来没有刀,她恢复了笑脸,摆手说着没什么。
“良爷坐,随便坐吧,我去给你倒点茶去。”
她绕过我,伸手关了门。
我挑了个地方坐下,她端起桌子上的茶壶,挑了两个杯子,开始沏茶。
热茶散发着热气,嗯?这水是热的啊,是她特意烧的吗?
不过我现在无心去想那么细,我想过很多种我们见面的方式。
我们可能会在鸢的客栈相遇,也可能在我回洛阳之后相遇,但我就是没想过会在我送信途中碰到她。
这也太巧了,就这么一家客栈,我就待这么一天,就今晚碰到了。
“额,你怎么在这?”
话音刚落,我就觉得不应该这么说,语气带些审问的意思不说,这话应该是她问我才对。
毕竟根据我们的约定,我应该老老实实待在洛阳等她来才对。
如今我出现在这,本就是违背约定的,好巧不巧半路还被抓个正着。
“嗯……有些事情,回了趟老家,听闻良爷破了洛阳城,便匆匆赶回来,半路寻思歇歇脚,没想到碰到了良爷。”
她一副笑脸,全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这倒让我松了口气。
“呵,看来,我和良爷还是有缘啊,老天想让我们早些见面,便让我在这碰到你。”
“嗯,是啊。”
“不过……”她话锋一转,“刚刚良爷问我的话,应该是我来问吧,良爷既然破了洛阳城,怎么不待在洛阳城里等着我,反倒一个人急急忙忙往这边赶?”
“是知道我在这里,特意来找我的吗?还是说……良爷不记得我们的约定了呢?”她脸上仍然是笑容,可语气带了几分恐怖。
坏了,就知道会这样,跑是跑不掉了,只能实话实说,她会理解的……对吧。
“怎么可能,”我强装镇定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我一直记得咱们的约定,记得我们约的时间吗,五年,如今却是四年不足,我便实现了承诺,怎么会忘呢?”
“按正常来说,我们打到洛阳,还要花五年的时间呢。足以证明我没忘吧。”
“嘿嘿,良爷没忘就好。”她眯着眼笑,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她的话可能就是为了吓唬我。
当年对她的话,我本来就不会反驳,现如今再面对的时候,我也只有赔个笑,欣然接受了。
“洛阳城破的第一时间,我就回了鸢的客栈,我想她应该知道你在哪。”
“鸢姐姐?我说呢,原来是鸢姐姐告诉良爷,让良爷来找我的?”
“不,鸢不在那了,原来的店荒废了,现在变成了别的。”
“荒……荒废了?”满穗有些吃惊,“鸢姐姐她们都不在那里了?”
“嗯,好像走得挺急的,应该是最近发生的事。”
“啊,之前听鸢姐姐说过,晋地不太好待了,要去扬州避避难,应该是去那了吧。”
“那既然不是鸢姐姐告诉良爷的,那良爷来这边干什么?”
“别急,我接着说。”
“没找到之后,我也是你那么想的,等着消息传出去,你听到之后,来洛阳,我们汇合。”
“李自成那小子看我没事了,就给我个活,让我给高闯王高迎祥送封信,赶了一天,半路歇歇脚,到这了就。”
她喝了口茶,若有所思的样子,“哦,是这样啊,那既然是有要事在身,我就不挑良爷的错了。”
“哈哈,那我可要谢谢你啊,谢谢你没纠我的错。”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半夜还不睡,反倒烧好了水,你是什么时候看见我的?”
“良爷进来的时候,我当然就注意到了啊。”她笑了笑,“毕竟,老板可不能不关注周遭情况啊。”
“啊?老……老板?”
这是我没想到的,我关于那个老板的身份我想了几个人,就是没想过是她。
“嗯呐,怎么?不像?”
“不,只是没想到,你今年十八是吧,这么年轻就开了家店,了不起啊。”
“哎呀,良爷,别这么夸我啊,不过是和鸢姐姐学了点经营手段罢了。”
她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把扇子,打开之后半遮掩着脸。
“不过你怎么选在这里,是为了方便别人啊。”想起小二告诉我的理由,不过老板是她的话,应该有别的理由吧。
比如说这地方有什么人曾经帮了她之类的。
“嗯……是也不是,”她偷笑,“小二不是还说了吗,地理位置好啊。”
“荒郊野岭,除了景色好些,有什么地理位置好的?”我有些不解。
“喏,”她伸手指了指我后面,我看了看,是我刚刚和她碰面的那个亭子。
“亭子?我记得……是叫望凉亭吧,怎么了吗?”
我有点不理解,这亭子是有什么不同吗?我刚才也看了啊,没什么不一样的,无非就是高了些,看得远了些。
她似乎不乐意说,犹豫了一会之后才开口解释。
“哎呀,良爷反应真慢,那个方向,是洛阳的方向啊。”
“洛阳?那又怎么样?”她建了个客栈,为的就是在这里看洛阳?
“我虽然不怎么久留,但我还是待过一段时间的,”她起身,向门外走去,示意我跟上去。
我上前,发现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空被洗刷的很明亮,露出了颗颗繁星。
她带我来到了那个亭子,拨开一旁的树叶,就是我先前看到的那一堆计数组的地方。
对哦,这个东西我也没问呢,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她记的了,不过这又是干什么的?
“良爷,”她呼唤着我的名字,侧过脸,向我解释道。
“这里搁很远就能看见洛阳方向的情况,这也叫意味着,假设良爷有一天攻破洛阳,我在这看到的,比消息传到这要快一些,这样,也方便我早些赴约。”
“只不过,良爷破洛阳的时候,我不在这,我刚回到这的时候才得知,刚要出门寻你,你就来了,嘿嘿。”
她笑着,边笑边掏出一把刀,挥刀在我刚才看到那四个竖中间,画了一个横,补齐了那个图案。
这刀……是我那把,看来今天晚上来我房间换香,还把我刀下了的人,就是她了。
“良爷,我看一遍洛阳,就会画一笔,这次,就当凑个整吧。”
她收起刀,看着我,我却看了看她手里那把我的刀,示意她解释解释。
“诶嘿嘿,良爷,”她有点不知所措,挠了挠脸,“哎呀,这不是看你行军打仗太累了嘛,那香薰喜欢吗,有助眠功效哦,我可特意给你留的。”
“是吗,我很感动,谢谢,”当然不可能这么就完了,先礼后兵,“刀呢?怎么把我刀下了?”
“刀啊,这不是怕良爷军队里呆惯了,晚上给你换香的时候,怕你听到动静,没看清我,就拔刀把我砍了嘛。”
她揉揉眼,装可怜,“所以,穗穗才把良爷的刀下了,这就还良爷。”
她双手托着刀,递给我,我接过来,别在了腰间。
“啊,这样啊,行。”我笑着说。
真的如此吗?当然不是,香就在门口,怕换香有声音,就不怕下我刀的时候有声音?这不是比前者声音还大?
不过……看她那副服软的样子就够了,能反将一军的机会可不多,而且我们久别重逢,当然不用聊的那么尴尬。
“不过话说回来,”我打量了一下她身上,首饰,衣装都很华丽,而且还自己经营这么一个客栈,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嫁了个好男人。
而且她现在这么好看,追求者不得多上天啊……
“你这是嫁了个好人?他对你好吗?”
“诶?”她似乎有些吃惊,“良爷说什么呢,我怎么就嫁人了?”
“啊?那你身上这些……”我指了指她的衣装。
“都是我自己打拼的,没靠什么男人。”
“哦?那就更厉害了啊,不过追你的人应该不少吧,你就没考虑?”
我打心底还是不太相信她没嫁人,毕竟在我印象里,这种美人,都是抢着要的。
“没,没有。”她淡淡说道,随后凑近了些,“不过,良爷肯定娶媳妇了吧。”
“啊?没啊,这兵荒马乱的,怎么娶媳妇啊。”
“那按良爷那么说,良爷这义军副将,声望高,十里八乡的女孩子不都得来找良爷提亲?”
“这……”我一时语塞,没想到,竟然又被反将了,她说的有道理,我确实不能带入我自己的想法去看她。
“而且……”她伸手扶在我肩上,没多久就扯出一根墨兰色的头发,很长。
“这是什么啊?女人的头发,还说没娶?”她一脸怀疑地看着我。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我在客栈救的那个女子,雨的头发。
真奇怪,我跑了这么久,怎么还会有她的头发在我身上。
“不是啊,你听我说。”
我便和她细说了一下那日发生了什么。
这不说还好,一说,她的表情反倒更幽怨地看着我,阴阳怪气地说。
“哎呦,贵家小姐,良爷可真有福气啊。”
“满穗,别拿我开玩笑了就。”我苦笑着。“当时就一匹马,没办法啊。”
“哼,好吧好吧,就相信良爷一次。”
呼,总算松了口气,她啊,还是没变啊。
“良爷觉得我变了吗?”她忽的转身,提了提衣裙,问我。
“嗯,长高了些,也长了肉,好看了不少啊。”
“我呢?你觉得我变了吗?”
“良爷也变高了啊……唉,打了四年仗,还变得沧桑了些,不过比我印象中,还是帅了不少,嘿嘿。”
她笑盈盈地说,我也笑着回应。
我们又一起在望凉亭坐了一会,看了看星星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竟有些冷了,她也有些困了,我便提议先休息,明天一早再聊。
我搀着她,送她回了房间
“良爷,”她叫了我的名字,伸出手,“不管怎么说,四年了,辛苦了良爷,”她眯着眼,歪头笑着和我说,“很高兴……能再次和你一起,我真的很高兴。”
“嗯,我也是,满穗。”我伸手,握住她的手,“我回来了,满穗。”
“那就按我们约好了的,”她有些害羞地别过脸,“我们以后,要一直待在一起,好吗?”
我微微点头,“嗯,放心吧。”
我把她扶到床上,“好好休息吧,我不会离开的。”
“嗯。”听到我的答复之后,她便笑着闭上了眼,没多久就发出均匀的喘息声,睡着了。
我轻轻离开,内心的一块石头,也消散在这片璀璨的星空之中,无穷,无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