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珈心下波澜未止:“我没想过你会这样选择。”
陆璎转过了身子,手肘撑着窗台,仰头看着屋顶的画栋,说道:“我也万万没想过。
“年少时我曾有志向,便是置身内宅,也要入那最顶级的内宅,做那内宅里最强的一个。
“嫁去严家,确是我不得已的选择,却也有几分是因为,我知道错过那一次,便再也没办法实现这份念想了。那种情况下我再经历退婚,不可能还会匹配到如意的人家让我施展。
“那时的严家烈火烹油,我总也不相信会等来华厦将倾之日,结果却落下一身罪孽。”
陆珈道:“但是都过去了。”
“于我而言并没有。”陆璎摇头,“从严家回来以后,我也以为我能重新开始。
“我努力忘去在严家的那一段,可同时又面对了曾经丧命于我之手的母亲。
“这宅子里处处都是她的痕迹,我从生下来起,与她朝夕相处,几乎形影不离。
“一切角落,凡我所至,皆为她所往。
“我甩不开她的影子。
“她在这里的痕迹太深了。
“我不否认她有罪,更或许也曾恨过她给我带来了耻辱,但她到底不应该死在我的手上。”
陆珈顿了下,没有再劝。
陆璎也放松下来:“你能赞成真是太好了。
“在观中修行的几个月,我很清晰地明白,经文里的世界才是我应有的归宿。
“这件事情我谁也还没告诉,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很想让你知道,也很希望得到你的赞成。”
陆珈叹了一口气。“我还能绑得住你呀?”
陆璎笑了:“我这一生能遇到一个你这样的姐姐,是我的福气。
“是你从严家救赎了我。
“也是你让我有了新的认知,让我知道从小母亲教我的,和我在严家耳濡目染的那些规则并非正道。
“有这些已经足够了。
“我的后半生不一定要活得光芒万丈。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我希望下辈子和你做同一个母亲,也同一个父亲的那种亲姐妹。
“那样,你就不必小小年纪经受苦难,仍然会是父母跟前的娇娇女儿。
“而我也不必经历过这般惨烈的阵痛才能明白这些道理——”
陆珈打住她:“什么同一个父亲?”
陆璎抬头:“你说呢?”
不等陆珈回答她就收回了目光:“既然早就知道严家的阴谋,父亲怎么会屑于让母亲生下他的孩子呢?”
陆珈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想多了,他为了达成目的,绝对也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她不觉得陆阶有这般纯洁。
曾经她深深介意的这段过往,后来也变成了心头一根羽毛,轻飘飘的浮走了。
这个“奸臣”,如今也越来越“奸”。
跟严家相比,好的地方是他不贪,或者说没那么贪,上个月广西来的一个县令,是他的得意门生,给他带了两筐香芋,他全都收了。
陆珈想拿几个回府尝尝鲜,他还不给。
此外时不时地有人送些石头笔墨给他,他也收了。
不过送石头笔墨的人最后都成了一方的能吏,百姓都交口称赞,让陆珈想骂也不知该如何骂。
他也不胡乱怪罪人。
除了大舅子见他一次骂他一次之外,朝中其实也渐渐有些看不惯他的人,但他都不在意,要么有仇当场报了,从不背后里下阴招。
他跟蒋氏那一段,已经夹杂在后来发生的太多的事情之中,早就让人没法揪出来在意了。
实在回想起来心里气愤,陆珈就跑回娘家夹枪带棒刺他几句,气得狠了,该骂也是会照骂的。
陆珈早已经不认为陆阶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真君子是他公公沈太尉。
“无所谓。”陆璎摊了摊双手,轻快的说:“就算正如我所想,他自己都不介意我,我又怎会介意?”
陆珈摸了摸她的头发。
……
水榭的东厢设有一张锦榻,陆阶嫌同桌的小年轻们吵吵闹闹,不好说话,提着酒壶和沈博分坐在炕桌两侧,一面赏雪,一面对酌。
拂晓奉陆珈的命令添了几个热菜上来,又转达了陆珈的嘱咐:“少夫人请太尉大人适量饮酒,以免引发旧伤。”
“知道了。”沈博温和的摆了摆手。
陆阶问:“珈珈有没有话给我?”
拂晓笑道:“奴婢这就去问问。”
陆阶噎得够呛。
“我女儿倒变成了你女儿。”
沈太尉乐呵呵的捋着须。
沈轻舟这时过来:“父亲。”
沈博刚要应声,陆阶已道:“何事?”
“年后我想为詹事府再进两个人,名帖已经放在您书房,您帮忙掌掌眼。”
“多大点事儿!”
“我明日就要。”
“行行行。”
沈轻舟满意地去了。
沈博一脸悻悻:“我儿子却也成了你儿子。”
他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官至当朝太尉,这点事他能办不到?却不求他。
陆阶乐呵呵地给他斟酒:“咱俩都不亏!”
沈博赞同。
二人互敬了一杯。
沈博眉目之间微有疑色:“今日你做寿,宫中至今未有动静,太子未曾前来也置,皇上竟然也未有旨意,好生奇怪。”
陆阶不以为然:“乐得清静。”
却反说到国事:“东南沿海战事颇为顺利,听说再有个一两年,足可以平定下来。”
沈博点头:“昨日刚好收到胡玉成递来的军报,他已暗中打入海寇内部,与海寇首领的妻眷达成协议,如果一直顺利,很快就能收尾。”
“照胡玉成的本性,他应该会有所要求。”
“不错。他有犯过事的证据在我手上,还有与严家父子暗中交往的亲笔书信,因为与军报同时送过来另有一封私信,他委婉提出让我给他免罪。
“说的是免罪,其实也是半带要挟,我若不允,这战事恐怕还能拖下去。”
陆阶叹息般地拖长音:“打仗要耗银子的,虽说严家倒台充实了国库,可几十年来朝中积疴成疾,不但花费精力,要用银子的地方也多了去了。
“还是不能让他拖下去。索性回复他,若他能够在一年之内平定东南,不但可以不论他过往之罪,还将为他论功行赏,请封个爵位。
“你这人素有贤名,一言九鼎,他定然会信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