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院子人这才反应过来,对啊,他们刚刚只顾着骂林大牛了,都快忘了这林大牛的老爹老娘都还健在呢。
林二牛虽然走了,他媳妇还在呢,再不济孩子还有爷爷奶奶,怎么着也轮不到林大牛这个做大伯的来卖孩子,众人都回过味来才发现,原来这丫头是在拐着弯骂人呢。
而刚刚一直在屋檐下完美隐身的林家老两口只好硬着头皮,顶着众人的目光站了出来,他们俩素来偏心大房,不喜欢木讷寡言的二儿子,对二儿子的几个子女就更谈不上慈爱了。
二儿子死了,二儿媳妇又病殃殃的,二房的几个孩子饿得瘦巴巴的他们都视而不见。
这次大儿子设计卖掉二儿子的孩子,他们虽然没有参与,却对此乐见其成,毕竟家里少一个人就少一张吃饭的嘴,家里还能得几两银子,虽然没有给他们,但是他们相信自己疼爱有加的大儿子怎么也不会亏待他们老两口的。
他们本打算什么也不管的,但是却被林惜的话揪了出来,只好站出来嗫嚅着开口,“他们小辈的事我们也不清楚,但二牛没了,他们二房没了支柱,给孩子找条出路也是好的……”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住在他们隔壁的秀姑婆出声打断了,“树根儿家的,你们也是做爷爷奶奶的,从前偏心大房的也就算了,现在二牛都走了,就剩这几个孩子,你们竟然还想把孩子卖掉,做人不能偏心到这份上,你俩年纪也到了,就不怕到下面过后你家祖宗骂你个狗血淋头!”
“你这话说的,二牛没了我们也伤心,可日子还得过不是,现在老二媳妇也病倒了,万一哪天也去了,三个孩子难道全指望我俩这把老骨头吗?还不如早早地让孩子大伯给孩子安排了后路,也算我们做爷爷奶奶的不辜负祖宗了。”林树根老妻陈氏面色一变,扯着袖子捂脸假模假样地哭了起来。
他们这边唱念做打,互相扯皮,那牙婆却没有耐心再跟这一家子耗下去了,她叉着腰大吼一声,“别吵了,无论是谁要卖孩子,我一概不管,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给一百两银子,要么让我把孩子领走,快点决定把吧,不然到时候我告到官府,让你们人财两空。”
刚刚还闹哄哄的一群人都安静了下来,看向还紧紧搂着着孩子的郑氏,郑氏脸上一片绝望之色,眼泪如同断了闸的水渠,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里正叹了口气,他们家是村里条件最好的,这些年来也存下了些钱,但是一时之间拿出一百两,对于他们家来说也绝对是伤筋动骨的一笔大支出。
家里还有好几个孩子没成亲,现在住的房子也有些小了,他还想送小孙子去念书……哪哪儿都需要钱,但他是里正,二牛那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个好的,可惜早早去了,现在就剩下这几个孩子了,他怎么着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卖呀,于是他咬咬牙,准备站出来。
然而身旁的林惜却先他一步开了口:“既然你这样说,那就去官府吧。”
“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呢,那衙门是能随便进的吗”
“就是啊,谁不知道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进了衙门,不死也得脱层皮。”
众人都被林惜的话惊到了,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三岁小孩。那牙婆好像被林惜的举动逗笑了,她仔细端详了林惜一番,呲笑一声,“小姑娘,你是他们家什么人,在这里多管闲事,你可知道那衙门是什么地方?你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是别掺和大人的事了。”
林惜不疾不徐地摇着手里的扇子,任由她打量,依旧浅笑着:“我当然知道啊,衙门就是分辨黑白的地方,当然,买卖人口,户籍管理这样的事自然也是归衙门管的。”
说完她转头,状似天真地问里正:“爷爷,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大庆律法里有规定,凡是买卖奴仆,皆需要主人家拿着奴仆身契到官府登记造册,奴仆身份才算正式生效是吧。”
里正没想到自家孙女竟然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回忆了一下,肯定地开口道:“没错。”
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林惜又转过头,看向搂着孩子的郑氏,“林二婶,你说那身契是你昨天签下,按的手印是吗?”
郑氏虽然还没搞清楚林惜到底想干嘛,但直觉却告诉她,眼前的小姑娘正在帮她,于是她丝毫没有犹豫地点了头,“对,林大牛骗我说是借条,让我按了手印。”
“嗯,既然是昨天才签的契书,那想来这位,嗯……大娘,应该还没来得及去官府报备吧。”
牙婆早在林惜询问里正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又听见林惜叫她大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不过才二十七八的年纪,哪里就能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叫大娘了,当下就冷了神色。
“没登记造册又如何,她的身契还在我这里呢,她娘亲手按的手印,白纸黑字,不是你们说不作数就不作数的。”
“看来大娘你还是没看清楚情势啊,你现在脚踩的是我林家村的土地,身边围着的是我林家村的父老乡亲,我林家村人向来嫉恶如仇,团结对外。
若是有人欺负到我们村人头上,现在只要我爷爷喊一声,我这些个古道热肠的叔伯婶娘一拥而上,别说一张没经过官府报备的身契,就是你和你的两个打手,都不一定能全须全尾地离开。”林惜依旧云淡风轻地摇着她的扇子,嘴里吐出的话却让对面的牙婆浑身颤抖起来。
围观的众人被林惜的一番话高高地架了起来,都不由得地挺了挺胸膛,目光炯炯,死死地盯着牙婆。牙婆又惊又怒,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愤恨,她色厉内荏地喊道:“怎么,你们想要仗势欺人吗?难不成你们敢杀了我?我还不信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
“我们村人都是奉公守法的乡下人,自然不可能干出杀人越货的事,但是折断你们一条手臂,再断了你们的舌头,扔到荒郊野岭去,谁又能知道是我们干的呢?再说王法,你伙同林大牛诓骗林二婶卖女,早就犯了王法了。”林惜目光如炬,直直看向牙婆。
“大庆律第三卷第八条,以贵为贱者,杖二十,罚五十金。”
“大庆律第一卷第十条,父死,母育子,母死,爷奶继,皆不存者,酌情亲戚。”
“大庆律第四卷第十二条,以诱哄拐骗等手段买卖妇人、幼童者,主犯者笞五十,流三千里;从犯者笞三十,流一千里。”
清冽的声音乍然响起,回荡在院落之间,震得众人心头一凛,纷纷看向那逆着光走进来的清瘦少年,少年身姿如松,步伐坚定,缓缓踏步而来,正是一袭青色学子打扮的杜行之。他向院内众人做了个揖,接着先后看向牙婆和林大牛。
“敢问二位,这就是你们说的王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