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二位,这就是你们说的王法吗?”
掷地有声的声音清晰的传到在场所有人的耳中,牙婆和李大牛被这突然出现的少年问了个措手不及,又听着那律法中条条严苛的惩罚,被吓得变了脸色,一时间都不敢应答,两个想要上前拉扯郑氏和林小苗的打手,也停住动作,僵在了原地。
林惜看向如一杆青竹般挺拔正直的少年,脸上笑容瞬间灿烂,语气里带着一丝惊喜:“行之表哥!”
牙婆看着一身读书人打扮的杜行之,不敢再轻举妄动,语气里带了一丝忌惮,“你又是谁家的小子?这是我与林大牛家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杜行之朝着里正和林惜略一点头,目光清明地看向牙婆:“你二人早已犯律数条。你伙同林家大伯诱母卖女,此为其一;欲将农女堕为奴籍,此为其二;
其母与爷奶尚存,大伯却越俎代庖,此为其三。物不平则鸣,若要讲王法,晚生倒是想看一看,知县大人素来刚直,这桩案子他究竟会如何判?”
村子里能识文断字的人寥寥无几,通晓律法的,更是屈指可数,他们见识少,被牙婆一唬,又见平日里最德高望重的里正都束手无策,自然也就不敢再上前多嘴了。
但是如今被林惜和杜行之一点拨,豁然开朗,原来这牙婆和林大牛早就触犯律法了,顿时群情激奋,嚷嚷着要拉二人去见官。
那牙婆哪里见过这架势,她平日里靠着威逼利诱唬住了不少人家,这下碰到了硬茬,她早就慌了,低声让两个打手顶在前面,想要趁着混乱溜出去,但是却被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挡住了去路,将她重新扯回了院子中间。
眼看着没办法偷偷溜掉,她只好满脸堆笑,朝着里正不停作揖,口中讨饶:“老人家,我错了,今后再也不敢了,今天就当我没来过吧,人我不要了一百两银子也不用赔,今后再也不踏足贵地了,求您老行行好,高抬贵手吧。”
里正其实也想着息事宁人,毕竟这牙婆虽然现在狼狈,但看她穿衣打扮就知道她定在省城里有些势力,自然不能将人得罪狠了,他看了看杜行之,见他点了点头,又走到郑氏身边询问她的意见。
郑氏刚刚都想着玉石俱焚了,如今峰回路转,女儿留下了来了,也不用赔钱,她哪里有不同意的,自然是满口答应。于是里正最终拍板,劝退了众人,让他们放牙婆走。
那牙婆感激涕零,用手抹了抹头上的汗珠,急忙转身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在即将迈出大门的时候,被林惜喊住了,“慢着。”
她脚步一顿,满脸讪笑地回过头,“这位小姐还有什么嘱咐吗?”林惜缓步走至她身边,伸出一只手来,“身契。”
牙婆顿时松了口气,把手里早就被汗水浸湿的身契双手奉上,林惜也没有嫌弃,接过契书,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那牙婆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地带着两个打手跑了。
林惜走到了郑氏身前,将身契递给她,柔声安慰道:“二婶子,别哭了。”郑氏眼含热泪,满脸感激地接过身契,将它撕了个粉碎。林惜对上她怀里林小苗的眼神,在心里轻笑一声,吴虞,来了。
霞光满天,闹剧散场。
众人三五成群地结伴回家,嘴里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今天发生的事。里正让自家儿子和孙子走在前面,自己则领着孙女慢慢地走在后面。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身侧的小孙女,只见她微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头顶上一撮没有梳好的发丝微微翘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安静又乖巧,和刚刚气定神闲威胁牙婆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他犹豫良久,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囡囡,你刚刚为什么要站出来,还有,你什么时候通晓律法了。”
听见他的话,林惜抬起头,一双大大的杏眼里似有不解,她轻声开口,“阿爷,您不是时常教导我们要怜贫悯弱吗?刚刚二婶子和小苗姐被欺负得那么可怜,我实在不忍心就开口了。
至于律法嘛,您忘啦?您书架子上最高那一格不就放着《大庆律》吗?你们每次下地我一人在家无事,就翻来看看,自然晓得一些,只不过没有行之表哥那么精通罢了。”
里正一怔,恍然想起他身为里正,身负着村里的制度教化之责,自然是有本朝律书的,但村邻之间的纠纷很少会用到律法,大都自己内部解决,实在不行的再请族老和他做主,所以这本《大庆律》早早地就被他束之高阁了。
其实家里男孩子都送去过学堂读过几年书,但最终都因为不是那块料而放弃了,林惜虽然没去过学堂,但家里人都疼她,不愿让她做个睁眼瞎,也都会教她读书写字。
但是里正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竟然能够耐着性子读下去冗杂晦涩的律书,平日里虽然话不多,却是将他的教诲记在了心里。看着小孙女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正感到自豪的同时又不禁有些惋惜,若她是个男子,以她的这份聪慧和性子,天生就是读书走科举的料。
但对着林惜,他却没将这份惋惜说出口,而是伸出宽厚的大手,摸了摸她的头,将那缕翘起的发丝抚平,眼神慈爱,“你做得很好,阿爷为你感到骄傲。”
爷孙两人气氛和谐地走了一路,快要到家时,林惜突然开口道:“爷爷,您先回去吧,我有点事儿要和行之表哥说。”
里正想到今天杜行之在众人面前的表现,又看了看自家孙女微红的脸颊,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叮嘱她早点回来,挥挥手让她自去。
林惜在两家的分路口等了片刻,等到了披着霞光回来的杜氏两父子,看见林惜,杜行之和杜演打了招呼后,两人站到了路边说话。
“行之表哥,今日多亏你出声相助,否则那牙婆定然不肯放手。”林惜一双水润润的杏眼带着明显的倾慕,直看得对面的少年耳尖微红。
杜行之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我不过是背了几条律法罢了,主要还是表妹的一番话说得他们心虚,不战而屈人之兵。”
今日他在人群中目睹了全过程,一时愤慨,想要上前。但父亲拉住了他,说此事自有林家族老和里正做主,他们一家外姓不好插手,他只得忍住愤怒静观其变。
但眼看着情势越来越不对,他实在忍不住想要开口,却被林家表妹抢了先,他看着这个平日里安静柔弱的女子为了可怜的郑氏母女据理力争,而自己一个读书人却龟缩在角落,最终还是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声援了她。
在他出声那一刻,他明显看到了她眼中的惊喜,他被那灼灼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底里更多的却是自己终于敢迈出一步,为了弱者发声的激荡之情。
然而此刻,再次被这双如水的眸子看着,他却再也无法用少年侠气来掩饰自己的的内心了,话语都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然而接下来少女的一通话,更是让他心绪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