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行之眉目清正,朗声开口道:“行之今日前来,一是为了赔罪,昨夜散步至您家院墙附近,听见了表妹一事,所以今日前来赔罪。”
里正嘴角轻抿,面色黑了几分,冷声开口,“呵,倒是巧得很。”语气里带着明显不信的意味。
杜行之面色不变,继续说道:“虽不是有意探听贵府家私,但确实不是君子所为,您要怎么惩罚我都绝无二话。”
里正看他目光清明,言语间也没有丝毫躲闪之意,面色松了松,开口询问,“左右都已发生了,你既然说‘一来’,那就是还有其他事情了?”
杜行之轻轻颔首,“确实还有其他事。”说完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父亲在世时曾同我说过,两家有意缔结秦晋之好,但昨夜听您和姑姑姑父的意思,似乎不愿意让表妹嫁过来?”
“嗯,我知晓你是个好的,以你的聪慧,早晚会有一飞冲天的日子,若你父亲在世,囡囡嫁过去也算是高攀。”听他提起亡父,里正不由得怔愣片刻,想到眼前的杜行之不过是一个才丧父不久的半大孩子,语气缓和了许多。
但一想到杜家如今的境况,他话锋一转,“但是你父亲新丧,你要守孝三年,不能考取功名。且你母亲病倒,家里全靠你一人支撑,囡囡若是嫁过去,怕是要吃好几年的苦头,她是我们娇宠着长大的,身子又弱,我们自然是不愿意看到她为了生计而操劳。”
说话间,里正的眼睛瞟到了杜行之带来的礼品,灵机一动,有心试探他,压低了声音状似惋惜地说:“我们两家素来关系和睦,若是你同囡囡说你无心于她,以后也不再提起这段亲事,那我们家倒是可以为你的科举之路提供一些财力上的支持。”
杜行之听懂了里正的话,这是想用钱财来了断这段亲事,让他闭嘴。但他面色未变,脸上也没有丝毫被人看轻的恼恨之色,而是眼神坚定地看向里正,“这正是我今日所来的第二件事,我想与您签下一份赌约。”
“嗯?什么赌约?”里正看着眼前脊背挺直的杜行之,眼里升起了几分好奇。
“就以这桩亲事做赌约,为期三年,三年后孝期满,恰逢秋闱,若是我得中举人,两家婚约继续,若是我能力不足……”说到这里,他语气有些艰涩,“若是我能力不足,那婚约作废,我从此与表妹划清界限,再不接近她,她日后觅得良人,我也会为她备上一份丰厚嫁妆。”
里正瞳孔微缩,忍不住握紧了椅子的扶手,不确定地开口,“你确定?”毕竟这份赌约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他家囡囡受益,他怕是这杜家小子昏了头。
“我确定,表妹如此深情,我定然不会辜负她,求您老成全。”杜行之语气坚定,对着上首的里正俯身,深深地拜了下去。
里正思虑良久方才开口,“我倒是可以答应你,只囡囡那孩子一门心思在你身上,即便是三年后你时运不济,未能中举,她也定然不肯另嫁他人。”
“表妹可醒了?若是方便,我可否与她见上一面,亲自与她说。”
“如此也好,不过她这几日水米不进,身子虚得很,你莫要待得太久。”里正挥挥手让他起身,又叫了杜氏进来,嘱咐她给林惜收拾一下。
片刻后,杜行之进了林惜的屋子。屋门开着,杜氏夫妇则在门外站着,注意着屋内的情况。屋内光线朦胧,杜行之在离床榻半丈的位置停住了脚步,只见帐子上一道纤细的身影靠坐着,见着来人,她柔声唤道:“行之表哥。”
杜行之听着她轻柔却又好似含了无尽情意的呼唤,也放轻了声音,“表妹,身子可好些了。”
只这一句,帐子后面的人影却好似微微颤了一下身子,话语里也带了些鼻音,“好多了,多谢表哥关心。”说完抬了抬手,似是抚了抚鬓边碎发,“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我病着怕是不太好看,只能隔着帐子和表哥说话了,”
见她动作,一阵酸涩涌上杜行之的胸腔,“无妨,你身子要紧。我带了些滋补的药材,后面让姑母炖了给你补身子。”
“多谢表哥,可舅母还病着,我这也病着没能去探望她,药材你还是拿回去给她老人家吧。”林惜吸了吸鼻子,轻声劝道。
“这是我专门一早去请胡大夫给你开的药,他说你几日未进水米,身子亏空,需得慢慢养回来。”杜行之微微摇头,温声嘱咐道。
“胡,胡大夫,表哥你都知道了?”林惜声音有些慌乱。
“嗯,昨夜你说的我都听见了,所以我今日来见你。”杜行之上前半步,声音放得更加柔和了些。
林惜一时又羞又愧,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起来,“见,见我做什么。”
杜行之见白色的帐子被她抓得起了褶皱,知她心思浮动,也不再遮遮掩掩,一口气将内心的话都说了出来,“我知表妹心中有我,我亦心悦表妹。”
“表妹那日早已表明心意,我身为男子却愚笨懦弱,瞻前顾后。父亲死后更是整日消沉,无所事事,以至爷奶及姑父姑母对我失望,害得表妹以绝食抗争,今日特来向表妹赔罪。”他语气诚恳,说完便向着林惜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惜被他一股脑的话说得又惊又喜,似乎是多日来的单相思终于有了回应,堵在心口的石头落了地,忍了许久的泪终是簌簌地落了下来,砸在雪白的衣襟上,洇出朵朵泪痕。
她哭得伤心,久久停不下来,杜行之也没有打断她,一时间整个房间只有林惜的哭声。门外的林老二听见自家闺女哭得伤心,挽了挽袖子就要往里面冲,被杜氏一把攥了回来,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他只好忿忿不平地站回了原位。
良久,林惜终于停住了哭声,但因为过于伤心,停下时竟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嗝,杜行之听着有些好笑,没想到她性子倔强,没想到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忙从一旁的铜盆里拧了湿帕子给她。